第二十一章 回家22(1 / 2)

离家三年,工作换了又换,始终一事无成。这天我正在做晚饭,许久没联系过的堂弟给我邮了一封信,我展开一看是封讣告,上面只有四个字,爷死速回。

我出生在一个偏远的山村,因为近乎与世隔绝,村里之人尤爱搬弄陈规烂矩,我从小和爷爷对抗,没少挨他的鞭子。因此和堂弟不同,我对我爷爷没什么感情,甚至,我们可以说是相看两厌。爷爷也是厌屋及乌吧,毕竟在传说中,我那个英年早逝的老爹很叛逆。

虽然和爷爷关系不好,但毕竟血浓于水,得知他去世的瞬间,我还是很伤感的。无论如何,也要回去送他一程才是。

我当夜就买了票,坐火车直到老家县城,转上大巴又跑了几十里,接下来还得步行十几里山路。穷乡僻壤,道路阻塞,这也是我不愿回家的原因。

我一边咒骂着,一边朝村里走去。不知哪年山体滑坡,出村的小路也被堵了一半,我费了好大劲才爬过去。村里唯一的出路被截断,如果有什么事,想离开都很困难。不知怎么,这个念头挥之不去,随着我离村渐近,强烈的不安忽然席卷心头。

就在这一刻,我竟有一股夺路而逃的冲动,仿佛在我面前的不是阔别重逢的家乡,而是一头食人血肉的盖世凶兽。

“凉娃子,回来啦?”正徘徊不定,村口老槐树后,忽然探出一张老脸。好几年没回来了,加上我对村里的一些人并不熟稔,开口的这老头我也认不出是谁,总之说句好听的就对了:“嗯,回来了,老爷子身体挺好呀?”那老头好像挺耳背,一脸茫然地看着我,我笑了笑,快步进村了。

凉娃子是谁,没听过。

此时已是黄昏,古树参横的村里颇显阴暗,可不知怎么,竟无一家点燃灯火。习惯了城市的灯光璀璨,突然回到村子里,浑身都有小虫在爬,每一下都在撕扯神经。我好像不是回到了家乡,而是来到了诡异的世外之地。

石墙环绕的村里只有我一人行走,十多分钟后,我终于回到了家门口。高大的木门内寂静无声,我推了两下没推动,便不缓不急地扣了三下,继而垂手等待。这也是那帮老古董的规矩,扣门的次数和间歇都有讲究,错了就要挨打,小时候因为这些烂事,我可没少挨揍。

过了片刻,我听到滑拽木栓的声音,大门一开,一盏油灯出现眼前。橘黄色的光焰摇曳轻响,一张皱纹堆叠的老脸定定地望着我,我一下便叫出了声。

因为这人,这人竟然是我爷爷,他不是死了吗?

“希娃孩呀,还想着回来?”爷爷让了一步,“进来吧。”我讪讪地笑了笑,闪身进院,爷爷关上木门,又插上了门栓。“爷爷,你身体挺好呀?”我不知说什么,便拿出了老一套。“还中,死不了。”不知是不是听错,我感觉他把那个“死”字咬得格外重。

我支吾了一下,问:“那个,怎么都不开灯,村里还没通电吗?”我看到爷爷露出愤懑神情,耳听他的声音也带着怒意:“通电?洋人的电,有什么好?老祖宗几千年没有电,还不是照样活得好?你们这些小年轻,放着传统不守,就知道坏祖宗的规矩。我问你,现在什么时候,是回家的时辰吗?”

看病人、拜访长辈、外出回家,必须是在上午,过了时辰就要犯忌讳。想起爷爷的皮鞭,我不禁挠了挠头:“那我在门口蹲一夜,明早再回来?”

爷爷瞪着眼,看起来分外激动,颇有要拿出家法的架势。我正手足无措,一侧房门忽开,一个又矮又黑的女人跑了出来,我低低叫了句:“二婶。”二婶见状连忙拦劝,我这才免受皮肉之苦。不过我并不感激她,毕竟小时候,她可没少“照顾”我。

目送爷爷进屋,我和二婶来到她家。进到屋左手边是一大炕,炕上有一张小方桌,桌上立着半截细细的蜡烛。借着烛火,我看到有人侧躺着,后背朝着我,应该是我二叔。我喊了句:“二叔,睡了呀……”

等了片刻,二叔没有回应。二婶在一旁圆场:“你二叔累了,睡着了谁也喊不起。”此时虽是夏季,但老家还算清凉,因此一进屋来,我就感觉这屋里闷热得吓人,随手在炕上摸了摸,烫得我立马就缩了手。“这大夏天,烧这么热的炕干嘛?”我十分诧异。

烛火不算明亮,但我还是在二婶脸上看到几分慌乱,我听她又快又急地说着:“你二叔风寒腿,就乐意睡热炕,别管他了,小希,你快坐。”

我擦了一把热汗,话锋突转:“小强给我写信,说是爷爷死了,我这才回来的。”二婶连忙摆手:“这话可不敢乱讲,没有的事。”奇怪,那字丑到爆炸,分明是小强写的,他没理由戏耍我呀。我狐疑地打量了二婶几眼,又瞧了瞧在热炕上的二叔,真想把小强揪到身边问个清楚。

“那个,我出去转转。”气氛有些僵硬,我想要开溜了。。二婶突然拉住我,见我奇怪地看着她,她顿了几顿才说:“咱家的规矩,晚上不能随便出门。”

这次回来,我感觉别扭得很。死了又没死的人,说了又没说的话,仿佛一草一木都透着诡异。摆脱二婶的拉扯,我说:“这屋太热了,我想到外面凉快凉快。”二婶又说:“爷爷说得清楚,小孩不能单独呆在院中,外人见了,没规矩。”

我气恼得不行,顿时怒气冲天:“那我回自己屋,行不行?”二婶不吱声了。“这些年屋里没收拾过,你还是住这间吧。”见我找出家门钥匙走近自己的老屋,二婶指着小强的房间对我说。

我思量片刻,把钥匙还给她,推门走进小强的屋子。屋外,二婶说:“过了饭点不能吃饭,这一晚你就忍忍吧。”我“嗯”了一声,权做回应。打开手电照亮,我发现这屋还是以前的样子,一张炕,两个破立柜,短了一条腿的木椅子靠在墙角。提鼻一闻,潮气熏心。

这屋子显然是打扫过的,看来小强果真回来了,他为什么给我写信,说爷爷死去了?一个隐约的念头忽然冒出,他是要骗我回来,可目的又是什么呢?正在思索着,忽听一阵锁门之声,我快步走到门口,透过缝隙,看到二婶站在门前。“你干什么?”我推不开门,顿时大感不妥,忍不住大叫起来。

二婶不回答,而是去到窗前,举起锤子敲了敲,我这才注意到,小屋的窗上横七竖八,早已钉满了木板。我忽然意识到二叔那屋不仅是热,连窗户都是封着的,因此在这太阳还未落尽的时候,就已经那般晦暗了。这些老屋虽然久经风雨,但门窗却还算坚固,我踹了几脚都没踹开。

“嘿嘿……嘿嘿……”我听到一阵沙哑的低笑,透缝隙去看,是爷爷。他歪着脖子,口水流得老长,一双眼睛又白又肿,似乎能看到门内的我。他一张脸凑到门边:“希娃,回来就别走了。”不知何时,二叔也起来了,他驼着背,两眼也全是眼白,我看到他口中冒着寒气,还有一股腥臭之味熏得我发晕。

我又惊又怕,拍着门大叫起来。二婶突然转过身,她眼睛外鼓,面色变得铁青,耳听她说:“小孩子不能乱喊大叫,没规矩。”

我捂着嘴,慢慢后退。小强没骗我,爷爷真的死了,不仅是爷爷,连二叔二婶也死了。看这三人的状态,这是诈尸了吧?常听人说有一种状态叫“脑袋嗡嗡响”,我这回算是体验到了。在屋里站了半晌,感觉外面没动静了,便凑到门口向外瞄去,刚弯腰找好门缝,就瞧见一只又肿又白的眼睛。

我跌坐在地,使劲捂着口鼻,身体不敢稍动,只有血液极速流动着,让我浑身冰凉。手电的电量不多了,光线肉眼可见地暗了下去,一般恐怖片都这么演的,接下来,外面三个该破门而入了吧?

我四下看了看,把那破椅子拎到身前打算防身,试了一下感觉没啥用,又打开柜子想找些其它东西。借着手电灯光,我看到两个柜子里都是小强儿时的书本、衣服以及玩具,收拾得整整齐齐,没啥能砸门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又凑到门窟窿往外看,这回没有眼白,长舒了一口气。求天不如求己,我还是想办法自救吧。慢慢的,慢慢的,慢慢发力,已被踹坏的门露出三指宽的空隙。我伸出手去,一点点扣着门栓。

好在门栓是木头的,有的地方已经烂掉了,我没费多少力就翘开了它。我小心翼翼打开大门,快走十几米后撒腿飞奔,我发誓,我再也不回来了。

如果我能走掉的话。

就快跑到村口了,这夜月光很亮,我看到老槐树下站着一人。他佝偻着身体,野兽般低吼着,长长的粘液一直流到脚下,我闻到一股又腥又臭的气味从那边散了过来,甚至,我还能看到他的眼白。

好像是傍晚那老头,这村子到底怎么了?既然此路不通,我只好换个方向了,虽然要绕一些险路,但总归是能出去。可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跑着跑着,我忽然闻到一阵腥臭,继而有人拦住了去路。

她垂着头,花白的头发上冒着寒气,一步步朝我逼来。我后退,忽见三道摇晃的身影已来到身后,是我家那三位。左边是栅栏右边是石墙,我被包围了。

“希娃子啊,啥时候回来的?”面前的老太太缓缓抬首,她的嘴里也流着粘液,一双眼睛全是眼白,往外冒冒着,老吓人了。

我看她有点眼熟,可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手臂一沉,二叔抓住了我,他的手好冷,像是一块寒冰,一下就驱散了我的热意。老太不依不饶,伸着一双枯手,阴恻恻地对我说:“来……我家啊……”我看到她的嘴里长出了獠牙,一片恶臭中,还泛着幽幽绿光。

爷爷嘶吼,和那老太对峙着,渐渐变成了咆哮。我被二叔拉着,亦步亦趋地往家走去,他和二婶的脑袋好像不够灵光,走错了好多路,回到家时,爷爷已经在门口了。他的脸上被撕开了巨大的伤口,皮肉翻卷着,仔细一瞧,却好像在慢慢愈合。

真的,都不是人类了……

二叔低低吼着,凑到我身边又闻又看,粘粘的口水滴到我身上,我不敢稍动分毫,可那股腥臭之气扑在脸上,我实在支撑不住,张开嘴吐了起来。正要再溜一次,手腕又被抓住了,冰冰凉凉的感觉爬满全身,有腥臭气味打在耳边:“希娃子……怪让人惦念的……回来就别走了……”

爷爷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左腮的皮肉仍是撕裂状,他好像说不出话,只是比划着,看意思应该是不让我走。我的目光在这三位身上游来游去,发现他们都有些神志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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