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回想(2 / 2)

另一个不屑地嗤笑:“这有什么?这年月,文舌早就过时啦,如今时兴的是打舌钉!你瞧瞧我的——”

说着将舌头一垂,上头亮闪闪七颗钻,从头连到尾瞧着像个勺儿:“昨天找城西的陆铁匠打的北斗七星,打一整套还能有八八折。”

我:“……”

我偷眼瞧禺京,他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但是神色一如往常,并无异端。

我心中痒痒的,不由自主伸手去勾他的手指。

禺京侧头看我:“怎么了?”

“没什么。”我局促地躲开视线,一脸正色,“我就是担心你一介凡人,心里觉得害怕……”

这么说这着话,又忍不住拿眼角余光偷偷去瞧他。

他愣了愣,继而笑了:“是有一些害怕,眼下这样,还是觉得有点怕。”

我一愣,他握住了我整只手,歪着头道:“哎呀,突然觉得心安了许多。”

我:“!”

妈的,这男人好会。

我花了不小力气才能平复心情,冷静下来,又有点患得患失。

“禺京,”我喊他的名字,“你果真害怕他们吗?我若没有了画皮,样貌瞧着只怕比他们还要可怕,到那时你也会害怕我吗?”

禺京停下脚步低头看我良久,伸手抚了抚我的头顶,轻叹了一口气,道:“阿荼。”

我也就听到这么一声“阿荼”。

因为下一瞬,我被他拉了一把,莫名跌进他的怀里,只觉得背后掠过一阵风。

我一回头,我原先站的地方一个妇人风驰电掣地跑过,身后跟着一串的鬼童子,咯咯地笑着追着她喊娘亲。

他们一路跑,路过不远处一座桥时,妇人停了下来,招呼桥洞下执伞而立的一个青衣男子:“尾生,你还在这里等啊?那姑娘不会来啦,等后半夜天落雨,你又要被水淹啦——”

青年面上挂着个淡淡的温吞笑容:“我知道,我只是有些想她,就在这里站一站——大娘,你这火急火燎的是要往哪去?”

妇人笑道:“我带孩子们去山伯家讨杯喜酒喝啊,今日可是他和英台大喜的日子,他们生时没能拜天地,今日就要弥补生前的遗憾,将这礼全上啦!”

说着睨一眼身后跟着的鬼童子们,眼角满是笑意:“你知道的,我活着的时候一个孩子都没有,死了倒好,这么多娃娃要认我做娘亲,我养不起啦!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只好到处要饭过活这样子。”

我还靠在禺京的怀里,一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我张了张嘴,试图解释:“那个……”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尾生抱柱嗯?”

我:“……”

禺京:“梁祝化蝶嗯?”

我:“……”

我简直百口莫辩。

但我还是挣扎了一下,我道:“不是的,你听我狡辩。”

禺京放开我,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我开始狡辩:“其实是这样的……”

但是我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借口了。

我垂头丧气地坦白:“好吧我承认,为了留住你,我确实在表述我们之间的关系的时候,用了些许夸张与渲染的手法……但是有一点肯定是真的!”

我以手指天,满面诚恳:“喜欢你——我喜欢你是真的!”

禺京微微颔首看着我,眸色深深。良久,他温声开口道:“阿荼……”

他这样的语气,就是要和我讲道理了。

禺京同我讲过许多次道理,可这次,我却突然不敢听了——

我喜欢他喊我名字时唇齿间的缱绻与缠绵,可是这么些时日过去了,我也害怕我的纠缠都是徒劳,让我始终站在原地。

我害怕听到他的拒绝。

于是我急急地打断他,甚至有些自暴自弃:“反正不管你信与不信,四方城一年只能开一次门,人间的中元节才过去多久?你还要在这呆大半年呢!”

禺京与我对视半晌,忽而笑了。

“原来如此,”他道,“那么到了来年中元节,你便会放我走吗?”

他果然还是想走。

我心下一沉,心中难过,却更要嘴硬:“当然。”

禺京道:“那么我走之后,你会想我吗?”

我下意识道:“当然……”

却说不出一个“不”字——

别说将来,一想到他总还是要走,我此刻就已经在难过了。

禺京见我久久无言,哑然失笑:“阿荼这个名字还真是没有叫错,只不过,应当是糊涂的涂。”

他道:“你应当说,真到了那时候,你就让崔珏给你再找一批人,然后你从中挑出一个最好看的,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再也不想起我。”

他这么说着,大抵自己也觉得好笑,一脸心情大好:“走吧。”

他这么说着,大抵自己也觉得好笑,一脸心情大好:“走吧。”

“去哪?”我脑子一时转不过来。

“不是说出来是为了吃饭吗?”他拍拍我的头顶,重新牵起我的手,“城主大人,也带我去那婚宴上讨杯喜酒喝呗。”

禺京当真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吗?我觉得他简直像是擅长巫蛊之术的法师,不知什么时候在我心里种下了蛊虫,让我一瞧见他的笑容就犯糊涂。

——从前玄冥也说我糊涂,当时我反驳他,我说糊涂有什么不好呢?他沉默良久,只是笑着说:“是啊,糊涂有什么不好呢?”

他说:“做人就是难得糊涂。”

我马上就顺着禺京的思路去想了。

虽说他早晚会走,但我也不一定机会全无。譬如我带他去婚宴走一遭,让他好好感受一下做城主夫君的排面,没准他就会爱上这种感觉,进而爱上我,然后心甘情愿地留下来了。

我马上来精神了,反握住他的手,雄赳赳气昂昂道:“走。”

笑死,根本没人认识我。

好在这场婚宴排场大,客人多,来者不拒。

我带着禺京混迹其中,胡吃海喝的间隙,还不忘向他解释:“我一贯低调,此次微服出巡,瞧着城中一派祥和,很是满意。”

禺京递给我一杯果酒,点头赞同:“也并未因你城主的身份而对你侧目,确实不错。”

我:“……”

气得我痛饮三大白。

于是当天晚上,我是被禺京扶着回城主府的。

我踉踉跄跄,脚步虚浮,嘴上却不肯闲着。

“我今天真开心。”我扒拉禺京的衣角,大着舌头断断续续地说话,“从很久以前我就想,要是有这么一座城,无处可去的游魂都来这里住,我也住在这里,大家就像还是活着的时候一样过日子,繁华与人间无异,那就好了。”

我抬头望望天,又低头看看脚底踏着的青石板路:“你看,如今我就在这样一座城里了,真好。”

我又侧过脸去看他:“你也还在我的身边,真好。”

禺京搀着我,低声道:“阿荼,你喝醉了。”

我瞧着他,心里有些茫然:“我喝醉了吗?”

他低下头来看我,夜色下灿烂的星河衬着他眸色深深,好似一汪潭水:“阿荼,你看我是谁?”

我伸手掐掐他的脸,将他认真端详:“玄冥——”

他就笑了,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说:“阿荼,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我都记不得我是怎么到屋顶的。

那可能是城中一户普通的人家,也可能我们已经回到了城主府,总之一仰头就能见到星子散满整个天幕,然后他的声音传来,就像一阵轻飘飘的晚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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