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封信(2 / 2)
漆黑的灶台,两张用石头垒起来的大床,自己小时候挂在墙顶的红花,都还存在。
屋子里空无一人,李萱婷迈步走了进去,钟爻就守在她旁边寸步不离。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陈昭君一进门,就看到屋里站着两个身影。
六目相对,彼此都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陈昭君手里捧着个大罐子,李萱婷不用想也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随后,李萱婷对钟爻轻声道:“小爻,你先出去一下。”
钟爻点了点头,出去以后还帮两人掩上门。
陈昭君率先开口道:“你已经知道了吧?李老师他已经…”
李萱婷没有回答,而是走到他面前,接过父亲的骨灰盒。
这个动作已经证明,她接受了这个事实。
陈昭君无言,不知该用什么身份去安慰这个女人,严格来说,以李萱婷的视角,他不过是个外人罢了。
就这样沉默了良久。
李萱婷重新把父亲的骨灰罐子,交还给了陈昭君。
这个举动让陈昭君摸不着头脑,询问道:“你不打算把他带走?还是你要留在村子?”
随后李萱婷摇头解释道:“把他留在庙里吧,让他跟着我走,我会每时每刻记住这一天,我不想这样。”
在外人看来,作为子女,这是极具不负责的话。
但陈昭君洞察力很强,他明显感觉到,李萱婷眼神空洞,说话时强装镇定,不受控制地抖动无名指,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过既然她都开口了,陈昭君也尊重她的决定。
于是他从腰间拿出一个皮制的信封交给了李萱婷,说道:“这是李老师给我的,说如果有一天你回到村子,就把它交给你,如果你没回来,就把它烧了,你放心,信的内容没有人看过,包括我。”
陈昭君没说谎,这么些年他从未对信的内容有好奇心。
把它交到李萱婷之后,就抱着罐子回去了。
拿到信的李萱婷,说内心毫无波动是假的。
她小心地拆开外面包裹的一层,密密麻麻用细石墨写满了字。
虽模糊,却也能清晰辨别每一个字。
“我已经不记得今年是哪一年了,但我清楚地记得,我写这封信时,是你离开的第五年,原谅我,萱婷,直到今天,我依然不后悔做出让你下山这个决定。
以前听村里的老人说,人快死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想起自己的过往,我想今天,就是那个时候了吧?
我希望再见你一眼,又希望你不要再回来,这封信,是写给你的,也是写给我的……
有一件事,我和你妈妈瞒了你很久,你知道吗,在你两岁的时候,如果不是我以死相逼,你妈妈早就带你下山去找你的亲生父亲了。
我自问自己的一生,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可唯独这件事,让我不能忘怀,我应该是个很自私的人吧?
你妈妈对我从未有过感情,我却强留她在我身边,她要下山去找那个伤害她,却仍然让她日思夜想的男人,我却用卑劣的手段,让她放弃,让你没能早日和亲生父亲见面。
你不必原谅我的自私,孩子,这一天我已经预料到了,本该由我自己承担。
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我想发火,我想发泄,我想大声地告诉所有人,你李萱婷,就是我李鸿清的女儿!
可当我冷静下来,我发现这对你太不公平了,凭什么我的公道就必须主持,而你的公道就要被剥夺。
所以,这件事应该由我来了结。
我不想再逃避,选择权应该由你来决定,当你见识了外面的人生百态,做出你自己象由心生的决定。
哎,到了这一刻,我还是不死心,无论我怎么欺骗自己,无论我怎么劝服自己遵从什么狗屁大义,我还是希望你能看到这封信。
当然了,我也能接受遗憾,如果你再也没有回来,我也不会怪你,从我做出这个决定的那一刻起,我就理应接受这一切。
我还有好多话好多话想说,萱婷…而且是当面说,这张纸太小了,我根本说不完。
可一想,说得再多,也是在跟自己较劲,就好像期盼着你看到这封信时,强行灌输我是个好父亲的印象似的。
假如你真的看到了这封信,那么就意味着你回到了村里,是跟我做告别也好,是为你母亲也好,请答应我一个请求。
把小君带下山。
把他带出去,任何地方都行,即便你和你的亲生父亲相认了,也请答应我这个请求,如果你不想让他打扰你的生活,你可以半路就把他丢下,之后的他的任何事情,都和你无关。
这就是我最后要说的事情。
萱婷,我的女儿,我爱你的母亲,更爱你。
你的一切决定我都支持,愿你平安过完这一生,即使你恨我,但我还是要说,即使重来一遍,我依然不后悔这个选择!”
底部落款,写的不是李鸿清,而是“你的父亲”四个字。
也许,在这个男人内心深处,仍旧做着这样一个梦,梦里他从未下山,有个爱他的妻子,有个调皮的女儿。
这个梦,直到死都未曾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