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定三生（二)（2 / 2）
虚空大师把赵玉如、赵士程他们领到茶舍，这里环境清幽雅致，是品茶好场所。大师安排公主坐了，又对其余人说:“各位都辛苦了，老衲已经安排在隔壁的茶房里准备好茶，招待各位。”玉如也立马发话：“大家就不要辜负了大师的心意，这样的好茶，平日也难得一饮。况这里也无其他人，你们尽可放松享受一下茶道。”早有小沙弥过来相邀，随从们都跟着进去了。
玉如坐下来，虚空大师亲自端上一杯茶敬上，她接过放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让茶水缓缓滑动，细腻温润，慢慢咽下，一股甘甜已经充盈舌根。玉如夸到：“真是好茶，不淡不腻、不温不火、不硬不软，火候掌握恰到好处。”说完又轻轻喝了一口，不觉陶醉。
她问虚空大师：“寺里竟有这样的烹茶高手，可否请来一见，也算饱了口福、眼福。”
虚空大师回到：“能见到公主，是他们的造化。老衲这就让他们前来拜见。”
一会儿，有两个年轻后生低着头进来了，都跪倒在地，口里齐声喊道：“给公主请安！”玉如一听声音，比喝了好茶还舒畅，心里好不激动：“两位请不必多礼，快快起来！坐下好慢慢讨教。”其中一个忍不住抬起脸来，玉如和他四目相对，百感交集，这两位不是别人，正是唐建和陆游。赵士程坐在公主旁边，见此情形，故意轻轻嗓子：“好茶！今日算开了眼界，正要向二位请教。”玉如和唐建知道是在提醒他们注意场合，于是，装着互不认识，对面坐下来。
玉如问：“想不到你们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手艺，真是难得。这中间可有什么诀窍？”
唐建接到：“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这煎茶既要眼观万物，又要心无尘杂。眼观万物，其真其趣都入中间；胸无杂尘，则其味其神浑如天地。”
玉如轻轻点头：“听君一言，茅塞顿开。若非今日遇着二位，喝了这么多年的茶，竟脱不开一个‘俗’，这茶也算白喝了。”
唐建连忙说：“公主谬赞了。我们原只是有这样的想法，却还未达到这种境界，自当多加锤炼。”
玉如又问起茶道。唐建说了四个字“静、真、怡、和”，细细道出原委，令人耳目一新。恍惚间，玉如似回到了赵家花园，坐在石桌边，听着唐建一个人高谈阔论，天高云淡，心旷神怡。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高奶奶满面红光的走了进来，躬身说到：“请公主回府。”玉如被从梦中惊醒，她定了定神，说：“你且传令下去，我们也该回了。另传人把准备好的礼物赏给大家，今日可辛苦各位了。”很快礼物送来，玉如一一赏赐，众人跪谢。玉如故作干脆的离开报恩寺，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回到府里，借口已经累了，躺到榻上想着自己的心思：哎，不见想得慌。这好不容易见了，却并未减了相思，倒是更加了一层。若皇上皇后真的怜爱我，有机会一定要挑明自己的心思，有了皇上皇后作主，还会有什么难的。这么想着，心里又舒服起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此刻睡不着是老樊楼的那三位。因这虚空大师是去智大师的师弟，有了这层关系，赵士程才找到虚空大师，这才成全了玉如和唐建的会面，中间也没少提心吊胆。见是见了，可依妹妹的性格，只怕见了还更想见。更让赵士程不安的就是，虽然皇上皇后没有亲生子女，可也不至于对于一个新封的公主如此爱护，保护得这样严密，莫非其中还有别的预谋。赵士程是越想越睡不着，派出随从四处去打探消息。唐建也睡不着，他仍一遍遍回忆着今天的会面，甚至是玉如的一颦一笑。为了这次会面，他第一次体验到了提心吊胆的滋味、体验到了皇家的威严。他仿佛看到了一道鸿沟横在他和玉如之间，不知道可否跨越。陆游没有呆在房里，他的心还在上次遇到的胡人身上，他从寺里出来以后就往胡人居住的驿馆去了。
次日一早，玉如比平时起来得晚些，正懒散的倚在榻上重温昨日的梦境，忽听得外面传来一声：“圣旨到！”玉如连忙穿戴整齐，到大厅接旨。只听到：
奉天承运，皇上昭曰：安平公主温柔贤淑、仪态端庄、知书识礼，今已纳下金国使者聘礼，着与金国五王子缔结秦晋之好……
听到此处，玉如犹如身受雷击，浑身一颤，就瘫软到了地上，人事不知。公主府一阵忙乱。
这一切，都被赵士程派出去的人探知，他们火急火燎的赶到老樊楼，把这一惊天的消息告诉了赵士程。赵士程重重的跌坐到椅子上，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感觉背心发冷，他早预感到会发生什么事情，但万万没想到是这么个残酷的结果，平时很有章法的他也茫然无措，此刻，他感觉到自己是那么的苍白无力，内心一阵刺疼。当赵士程把这些告诉唐建和陆游的时候，唐建怎么也不能相信这是真的，激动的他嚷着要到公主府去问个究竟，怎么拉也拉不住。陆游不知如何是好，赵士程使了个眼色，他身边的随从手一扬，唐建就呆在了原地。赵士程难过的说道：“陆兄，请勿见怪，不得已而为之。我总不能现在让他冒冒失失闯了去，还不知会闯下什么大乱子来。要说难过，只怕我的心更苦。你们还是扶了他回房去吧。”陆游一向不把赵士程放在眼里，可此时看他的样子，他有一种恻隐之心。赵士程说完，已经掩面而去，陆游想跟上去安慰两句，却被刚才的随从挡住了去路：“公子此刻不希望人打扰，请留步。”
玉如朦朦胧胧感觉自己在一个深渊里挣扎，越挣扎越憋闷，连呼吸也呼吸不了。最后，无力的她感觉自己被一朵云托起，缓缓升了起来。她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身边围着一帮子人，见她醒来，都手忙脚乱起来。她定了定神，一点点清醒过来。不醒还好，醒来觉得胸口好痛。她忍不住压住胸口，也懒理得身边的人，恨不得就死了算了。可是，她往深里一想，自己还真的死不得。若果自己死了，自己的一家人会怎样？说不定皇上还会让燕如来替代自己，想到燕如弱不禁风的样子，她更加心疼。难不成要把姐妹两的性命搭上不成。想到这里，如玉不再一心想死，她必须活着，才能免除家庭的不幸。她开始配合侍女，喝下了端来的东西，身子略微有了点劲。她开始渴望见到哥哥、见到唐建。可是，怎么还能见到呢？发干的嗓子提醒了她。她艰难的说到：“若要我早些好起来，汤药倒不起作用，只那日在寺里喝的茶还要好些。你们只快些找了那人来。”众人见她这么说，只要她能尽快好，什么都得依着。于是，连忙派人到寺里去找人。
玉如想着可以见到哥哥他们，强打精神，让侍女们帮自己好生梳洗整理一番。收拾停当以后，勉强坐到桌子前面。刚坐下来不久，就听到传报：“赵公子求见。”玉如点头，外面又喊开了：“有请赵公子！”玉如见到哥哥，泪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赵士程心中好不酸楚，口中却安慰到：“公主还需以国事为重，若能赢得两国烽烟消停，亦是奇功可居。以一家之离散，换万家之团聚，全赖公主赐福。”玉如回道：“哥哥的话我全明白。只是日后遥遥万里，不能侍奉母亲，不能相依兄妹，难免不舍。从今别后，何日重逢？还望哥哥好生照顾母亲与妹妹，替我多进孝道。每逢着佳节团聚，别忘了多添一付碗筷，就当我仍在身旁。”赵士程听得泪眼朦胧，说到：“公主放心，家中自有我照顾。您孤身万里，还需保重身体。我们会每日为您祈福。相信，日后必有重逢之时。”正说着，高奶奶悄悄告诉玉如，煮茶人请到了。玉如拭去眼泪，说：“带进来，正好留着哥哥一起喝杯茶。你们都下去，不要来打扰，让我清静会子。”高奶奶让左右都退下，自己把唐建和陆游带了进来后，也离开了。
唐建和陆游跪倒在地，玉如让他们平身。陆游很快就站了起来。唐建却依然伏在地上不动。玉如此刻心情复杂，她犹豫了一下，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唐建前面，伸手去扶唐建。唐建突然抬起头，就势一把抓住玉如，玉如看到了一双因悲愤而通红的眼睛，象一把利剑一样的刺伤着她的心，玉如强支的身体一些子支撑不住，也跪倒在地，两个人扶在一起，泪水象决堤的洪水无所顾忌，尽情的倾泻。看得陆游和赵士程也心有不忍。
这么尽情的哭过后，两人渐渐平静下来。玉如拉着唐建站起来，她恳请：“人各有命，强求不得，事已至此，也只能顺天应命。大家聚日无多，更该珍惜才对。唐大哥，玉如辜负了您，我还能喝上你烹的香茶吗？”唐建伤感依旧，说：“别说是一杯，就是一辈子为您煮茶，我都在所不惜。”玉如苦笑道：“只怪如玉没有如此福气。不过，美好的东西就算短暂，却会在心里惦记一生一世。就让我再细细的品味一杯足矣！”说完，吩咐人准备好茶具。如玉安排他们各自坐了，唐建洗了手，坐下来闭目养神片刻，然后站起来，缓缓把烧开的水均匀的浇到茶杯上，一一温过杯子。又用勺子舀起茶叶倒入茶壶，用沸水从高处冲将下来，把茶叶冲动滚了起来，不一会儿，雾气和香气弥漫开来。如玉轻轻的吸了一口，雾气凝结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变成了晶莹的泪珠，看着唐建的轮廓，她实在忍不住眼泪，只不过靠着雾气的遮挡悄悄的落下而已。她幻想着，要是时间就停止在这一刻多好。可是，随后就是一阵揪心的疼痛，也许这次分别就一辈子也难再见，这种痛难以让人言喻。
两日后，胡马嘶风，鼓乐齐奏。皇上皇后以最隆重的仪式把安平公主交给了金国使者，装饰一新的安平公主如王昭君一般让金国使者目瞪口呆，惊遇天人。群臣不免为安平公主惋惜，可惜了这国色天香却要被胡尘玷污。长长的仪仗队护卫着公主的凤架朝北门外走去。玉如感觉自己的心一寸寸的碎了、空了，她透过帘幕看着外面嘈杂的人群，黑压压一大片，她知道，里面有她的哥哥、有她的建公子、有很多她不忍割舍的人，可是她却在渐渐远去，是他们把自己抛弃了吗?这里的山山水水会记得自己吗？一种巨大的恐惧感笼罩着如玉，她贪婪的望着每一样可以看到的东西，想把它们都留在记忆的最深处，用来打发以后痛苦而寂寞的日子……
“雁南飞，我北往；寒风吹泪枉断肠。绣楼封，秋千空，往事转成梦里乡。
雁能回，我何归？水驿山程天堑长。膻腥地，衰草毡，孤月独对夜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