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十八 落花时节雨纷纷18(1 / 2)

滴答、滴答……

哗啦啦、哗啦啦……

厚厚的乌云把傍晚的天空严严实实地捂了起来,闷雷滚滚,隐约电闪,没过多久,漫天豆大的雨珠便噼里啪啦地倾泄而下,须臾,无数根倾情奏响的雨弦垂挂在了天穹和大地之间,将春意渐盛的暖流缕缕拂洗、层层荡涤,河流、平原、幽谷、山川……皆隐没在一片浩淼如烟的、灰白的水色当中。

“……瞧瞧她多可爱!申鹤,我们的女儿,就叫申鹤吧……”

“……咳咳……鹤儿,娘亲生病了,或许以后不能亲自教你看书写字,你要……”

“……夫人!夫人!你的病,有救了!!……”

“……鹤儿,不要气馁,要仔细去听来自心里的‘声音’,总有一天,鹤儿也会做出和娘亲所做的一样漂亮的插花来……”

“……夫人!……娘亲若有闪失,皆……你之过也……”

“……鹤儿,不要难过,娘亲会永远守护在你的身边……”

“……你是孤辰劫煞,不该与外人有交集!从今往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离开家门半步……”

“……我儿申鹤,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爹已经离开了家,去寻你的娘亲……爹相信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你的娘亲,也会再次见到申鹤,到那时……”

“……来!用汝的刀正面刺向吾,教汝知道何为以卵击石!……”

“……鹤儿……快走……”

“……娘……爹!!”

漆黑幽静的房间里,申鹤从连连袭来的噩梦中惊醒。她长发散乱,轻微喘着气,背靠床头疲累地坐了起来,用手擦拭额头上渗出的冷汗,另一只手摸到了解下放在一旁的红绳;那件“仙鹤渡尘”的白色木雕,就摆在邻近的床头桌柜上。昏暗的窗外,大雨仍啪嗒啪嗒地下个不停,申鹤紧紧抱住双腿,将头深深埋进微凉的臂弯里,任由伤心和无助的浪潮悄无声息地将自己的意识团团淹没。

这时候,房间忽然亮了起来,暖黄色的灯光将冰冷的黑暗悉数驱散,一个熟悉的身影踱步走了进来。

“师父……”

“又做噩梦了?看来,取下红绳之事还须从长计议,暂不宜操之过急。申鹤,今后入睡时依旧要仔细系好红绳,不可懈怠,不可勉强自己。”

申鹤缓缓回过头来,出神地凝视着躺在手心里的红绳结,痴痴地说道:

“师父钧命本当谨遵,可是……即便心神紊乱、噩梦相缠,申鹤也并不想系上这红绳,它使我连在梦中与爹娘相见的机会也失去了……请恕申鹤言语冒犯,如此偏执的想法,身为仙人的师父,恐怕会难以理解吧……”

“申鹤如何知道为师心中就没有时常感伤怀念之人呢?”沉默许久,留云才开口说出了这句话,深邃的目光中忽然堆满似积累了千百年的、散不尽的忧思。

“师父,对不起,我……”

“无需在意。”

“难道……仙人和凡人一样,也无法逃脱生死轮回的约束?”

“周天之内,物法一则。尘归尘,土归土,凡人所见但有生死,于仙人而言不过有无……申鹤既已步入仙门,此间事日后有缘自然会知晓。好了,若无事便歇下吧,明日就不用修炼了,好好休息一下。对了,为师最近要外出一段时日,家中的事情就全交给申鹤了。”

“是,师父。”

留云转身离去,房间里的灯光随之渐渐暗了下去。申鹤重新系好红绳,侧身躺着睡下了,直到第二天上午,深夜下起的大雨早已止住,明亮柔和的光线透过红褐色的窗格照了进来,安静地落在她那白皙美丽的脸庞上。

今天申鹤醒得有点晚,或者说,太晚了。若是往常,东方的天际尚蒙蒙亮之时,她便会早早地自然醒来,穿衣、洗漱、采食、修炼……有条不紊、认真严格地度过每一天,这一点,就连列位仙家中也少有人物能够比得上。师父说,今天可以休息不必修炼,那该做点什么好呢?对于申鹤来说,这是一个简单而又稀罕的问题。她将目光从窗外收回,下了床来到梳妆台前,拿出那把翠钿白玉梳将及腰的长发理顺,随后换好衣服,稍稍有些漫无目的地朝着房间外走去。相较平日里,她的脚步声显得轻松、悠缓了许多。

经过整整一夜春雨的濯洗,这仙家洞天的后院也变得光鲜亮丽、焕然一新!高处繁茂青翠的枝桠吐出成片的雪白和粉红,莺声雀语掩映其间,清脆委婉;用玉石砌成的莲池中,明净的水面钻出了几枚惹人怜爱的花骨朵,两三只青蛙懒洋洋地趴在圆圆的荷叶片上,发出有节奏的鸣叫声呼唤着彼此;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一只蓝色蝴蝶扑打着轻盈的翅膀掠过她的面前,连同水中清澈的倒影划出了两条翩翩的优美弧线……

申鹤半侧卧地坐在莲池旁,圣洁的神女安静且优雅,她仔细地打量着倒映在碧绿清池中的自己,不自觉地用手去微微整理发梢和妆饰,脸上露出了欣赏而满意的微笑。美丽?是的,她隐约这么觉得。这位远离尘世久住仙山已有十二年之久的少女,终于长大成人,生得一副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却无半分绰约妖娆之姿,体态修长而轻盈,纤细处便纤细,丰腴处则丰腴,宛如绝妙的工笔画一般恰到好处,任何的增减都会使其失去最佳的美感!然而,“美”这个唯心而论的宽泛概念,对于少谙世事的申鹤而言,终究只有一个模糊不清的印象,正如她能比以前更敏锐地察觉到四时气候的推易更替,却无法准确地喊出相应的节气俗语一样。

过了没多久,不知不觉地,树上的雀鸟逐渐缄默不语,追逐花香而来的蝴蝶匆匆离去,荷叶上的青蛙也扑通一声跳入了水中,激起的涟漪一圈圈散开,将少女在水中的姣美倒影徐徐拨乱,那纯洁静好的笑颜亦随之消散了去——“命数逢灾,心结有怨,生灵不敢近”,这是削月筑阳真君曾为申鹤卜卦所得的解辞,如今她已深晓其中之意。可是……难道这便是自己的宿命么?

十余日之后,外出云游的留云借风真君在傍晚时分返回了洞府。当天夜里,她唤申鹤前来自己的居室,言道有要事相商,神情似有些许的不自然。

“师父。”

“进来吧。”

“不知师父唤我所为何事?”

“先坐下吧。”留云正端坐在床边,身旁摆着一张低矮的方桌,她提起手边的白玉壶,往放在矮桌另一侧的空盏中倒入一杯温热的清茶,“来,尝尝为师泡的新茶,听甘雨那孩子讲,在璃月港这可算得上是抢手的行货,怎么样?”

“不涩不苦,清香甘甜,很好喝。”

“是嘛。”她微微笑了笑,也端起面前的茶盅仔细品了一口,“啧,兴许是时间过去了太久罢,这人间的茶水,本仙总是尝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滋味,以为同那仙草甘露并无二致。”

“师父……”申鹤隐隐察觉到这话里似有弦外之音,目光停在了留云的身上。

“知道么申鹤,每当你用这种疑而不惑的眼神看着为师,本仙便觉得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留云一脸宠溺地应道,随着渐渐收起笑容,语重心长地言道,“但是,有些话……也差不多到了该说出口的时候了。”

“难道说……师父已经不能让申鹤继续留在这里了么?”

少女眨动着白色月光石般的清澈明眸,两弯柳叶白眉微微蹙起,神色稍显慌乱。沉默了数秒后,留云借风真君轻叹一声,方开口回答道:

“非是为师有意要让你离去,只是申鹤本就生于凡间,纵使命数结定仙缘与我等相遇相知,终归是要回到凡间去,不可长久留于这孤零零的仙家府地徒耗年月。此非但于申鹤今后一生之大事有所妨碍,为师看在眼里,亦心存不忍,故而……”

晶莹的泪水浅浅地浸润了申鹤泛红的眼眶,她显然有些不知所措,但神色和语气却始终保持着平静。

“师父……申鹤明白师父的意思,可是……我不想离开师父,不想离开这里,申鹤愿意一直陪在师父的身边……”

“难不成申鹤成了老婆婆的时候,也要守在师父身边?”留云含着眼泪苦笑道。

“师父……”

少女终于忍不住起身一下子扑进了师父的怀中,伤心而任性地撒着娇。留云紧紧地搂住申鹤,温柔地抚摩着她美丽修长的头发;十二年前初次相见的场景,心有灵犀一般在二人的脑海中同时浮现了出来。

“申鹤,你是本仙教过的最善良、最聪明、同时也是最美丽的弟子,无论以后你身在何方,师父都会想念你、牵挂着你!若是碰上解决不了的困难,或者遇见了什么伤心事,不要一个人硬撑,可以随时来找我。闲暇的时候,可不要忘了时常来看望大家啊!为师希望你记住,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过了好一阵子,申鹤才止住细微的啜泣声,缓缓离开留云借风真君的怀抱,起身后退一步,向她郑重行了一道拱手长拜礼。

“申鹤……谨遵师命!若无其它吩咐,请恕申鹤先行告退回屋收拾行装。”礼毕言尽,少女顾不上擦拭眼角的泪水,决然地转过身欲迅速离开这间居室。

“等等!”留云连忙喊住申鹤,起身走了过来,从袖中掏出一张白纸递给了她,“这是仙家法宝一枚,名为‘浮世万象图’,能将所有者内心所思所想之物真真切切地显现出来。为师想交给申鹤一个特别的任务,带上这个去人间走上一遭,回来之时,是去是留,申鹤心中自然会有一个清晰的答案。”

“是,师父。”

翌日清晨,红日东升,白云连绵,申鹤辞别师父留云离开了洞府,沿着盘山小径独自走下山去。山路的两旁,已是绿草如茵、繁花似锦,半空的嶙峋枝桠熬过了寒冬,如今又迎来了一片的郁郁葱葱。视线在此间逗留片刻后,申鹤迈起轻灵的步子径直往东南方向而行,她坚定而又带着些许落寞的身影,一会儿工夫就消失在幽幽的山谷和层层的密林间。

大约过去了半个时辰,申鹤已经完全出了仙山地界,但距离自己打算去的地方还有一段路程。这时,她望见远处路边有一家客栈,挂在长杆上的酒招旗微微飘动,于是走了进去,只点了一壶茶和一碟凉菜,安静地坐在角落稍事歇息。未过多久,客栈门口来了一豹头圆眼的大汉,后头跟着一个相较矮瘦的小弟。那汉子身形魁梧,大步沉沉,走入店内挑了一张空桌坐下,操着粗旷浑厚的嗓音高声嚷道:

“店家,把你这儿的好酒好菜统统给俺端上来,赶快啊!若是迟了,可不给你结酒菜钱!”

那掌柜的面露难色却又不敢怠慢,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连忙催促几个伙计给那两人准备了满满当当一桌子的酒菜。

“大哥,这次我们可没捞到什么值钱的东西,点这么多等下会不会……”

“欸,不妨事不妨事,只管动碗筷便是,不然,可都要被俺给包圆喽!来,喝!”

于是,二人便举杯豪饮、大快朵颐了起来,不过盏茶的工夫,两三壶酒下肚,那大汉已将自己灌得面红耳赤、醉意醺醺。神志恍惚间,他注意到左前方的桌边竟坐着一位相貌俊秀的女子,直勾勾地盯了一阵子后,随即端了一碗酒站起身,两步一晃笑呵呵地走了过去。

“姑……姑娘,一……一个人呢——啊呃——要不要过来陪俺……陪俺喝一杯?啊?”

“不要。”女子厌恶地看了那大汉一眼,毫不客气地拒绝道。

“不识抬举!陪俺喝一杯又……又能如何?”

说着,他将手里端着的酒一饮而尽,将空碗重重地扣在桌上,发出了不小的声响。小店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起来,那女子沉默不语,有几位客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准备收拾东西离开,台后的掌柜见势不妙,自然是又急又慌,硬着头皮开口劝解。

“好汉息怒,息怒啊……您这么一闹,我的客人都快跑光了。您大人有大量,莫与这一般女子计较,今天这桌子酒钱啊我就算好汉半折,您看怎么样啊?”

“不和她计较?难不成……和你计较?!你……你来陪俺喝?!”

“这……好吧,我来就我来……”

“嗯?!你还真敢过来?回去!再敢废话打搅俺的好事,可不给你结酒钱!”

那大汉睁圆了眼睛将掌柜的厉声斥退,后者叹了一口气又回到了柜台的位置,无奈地侧过脸去。

“嘿嘿,姑……姑娘,莫要嫌弃俺粗鲁,俺不过是想请你陪俺……陪俺喝几杯,并无什么歹意啊哈哈哈……来,过来喝……喝几杯就好……”

“放开!你放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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