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灵魂变1(1 / 2)

夜风轻,鸥鹭鸣,海涛声阵阵。

日落许久,藐云岛上众人都已歇了,只余三两盏灯火。

海岛西南角,一处僻静之地,有个单门独户的小小茅屋。

屋里油灯亮着,灶火燃得正旺。

两个男人在灶台前忙活,一个舀水入锅,一个泼水磨刀,一副要宰杀牲畜的架势,但今夜他们要杀的不是牛羊,而是一个人。

霍霍磨刀声中,待宰的小官人缓缓睁开双眼。

初时,他浑浑噩噩,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只感觉从深深的绝望中醒来,仿佛溺水之人猛地被拽出水面。

片刻后,额前的钝痛感让他清醒了些,想起自己名为周不渡,并记起了自己……死前的情形。

他死于公元2331年,在那个红色的、不再有雪的冬天,他用最尖端的机械工艺和全新的仿生人技术,造出了《奥义书》里描绘的“机械之神”。

然后,教团/派来了仿生人警卫,把实验室重重包围,宣判他所造之物为伪神,而他,则被处以终身监/禁。

“神”抛弃他,独自逃了,用他作饵引开追兵。

他放火烧了实验室,于火海之中闭眼,等待化为成灰。

然而,他竟没有死。

一个被浓烟窒息、本应葬身火海的人,再睁眼时,却躺在粗粝的石板上,浑身无力,额头钝痛,满脸凝固的血污。

他不仅活了过来,而且有着健全的双手、年轻羸弱的身躯——这绝不是他原有的躯体。

这是为什么?我到底怎么了?周不渡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

这是一座老房子,土墙草顶,一门一窗。窗外是海,带着鱼腥气的夜风不停灌进来。窗边一口土灶,炉里柴火刚燃。灶前一方木桌,桌上亮着油灯,火光明灭,灯影摇曳。地上散落着腐朽的柴草、破碗、烂菜叶子,依稀残留有血水,苍蝇嬉戏。

房里有两个人,行为、打扮尽皆怪异,说着些“花魁”“轻功”“鬼遮眼”之类不着边际的话,没问他要钱、要机密,只想把他宰了吃肉,无疑是两个疯子。

这里还是二十四世纪么?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周不渡没法再深琢磨,因为磨刀声歇,疯子索命来了。

“今夜吃肉喝酒,包你百病全消!”人厨子身材魁梧壮硕,持一把与其身量相称的大菜刀,行至周不渡面前。

如山的人影落在身上,周不渡被激发出本能的求生欲。

危急关头,他脑海里瞬息间浮现出好几种未明来源的拆招夺刀之法,来不及细想,他本能地抬手,弹指点在人厨子腕间麻穴上。

无奈两人力量悬殊,那一弹指虽然精准无误,却未蕴含丝毫内劲。人厨子皮糙肉厚,只觉得被人挠了痒痒,一把拍开周不渡的手,攥住他的头发,恶狠狠地瞪着他。

周不渡仿佛砧板上奄奄一息的鱼。没别的办法了,他决定放弃挣扎,抬眼,想看清楚要杀自己的人到底是谁。

然而,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人厨子的动作忽又一滞,脱口大骂:“直娘贼!”

“怎?!”摧花手直觉不妙。

人厨子提来油灯,照着周不渡的脸打量,惊呼:“你看看他这张脸!像不像……”

“你别也被鬼遮了眼!”摧花手张兴胸膛剧烈起伏,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乱爬乱钻,但他执着地相信这只是幻象,只要杀了周不渡自然破解,“快快剁掉,快快剁了他……”

摧花手吼声凄厉,人厨子菜刀高悬。

下一刻,生死难料。

·

* 时光,倒回两日前——

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大周兴宁十三年,天下依然太平。

谷雨时节,京城汴梁花光满路,天街雕车往来,御路宝马争驰。

贩夫穿街过巷,叫卖的、杂耍的、唱戏的、鼓舞的,好不热闹。

但周子皙素来喜静,对外头的热闹全然不在意,用罢午膳,便往花园里晒太阳。

他是楚王世子,今岁十八,生得清秀雪白,眉目如画,却因是早产,自胎里带了病气,身体格外羸弱。

王爷膝下仅有一子一女,对这个小儿子更是百般宠爱。

但周子皙不仅没被惯出半点王孙贵胄的毛病,反而为人温良谦和,只脾性有一些古怪,不喜玩闹,不爱交友,跟京里的官宦子弟都不亲热,按惯例领了一个彰化军节度使的虚衔之后,便深居简出,悠闲度日,成天闷在家里诵经念佛。

这日,他穿一袭雪青圆领长锦袍,戴玉砗磲佛珠,腰坠羊脂玉莲纹佩,斜倚软榻,捉笔慢写。

白灿灿日光照着,绫罗闪亮,甚是娇贵。

园里没有杂役,只一青衣男子手持名剑“陵光”随性而舞。

此人名唤余若真,身长八尺,气度儒雅,虽出身寒微、幼年艰辛,但穷而不坠青云之志,少时入青阳山灵霄道,被选做内门弟子,因与楚王师出同门,学成后便由长老引荐至王府做了门客,很得王爷器重,不仅当上了世子的贴身侍卫,还被王爷保任至国子监附学充贡。

现下,他不过二十出头,就已考中解元、省元,若能在数日后的殿试里被点为状元,便将成为大周重开科举之后首位连中三元的英才,这会儿真可谓是春风得意。

但余若真不骄不躁,进士及第之后依然住在王府里头,像往常那样照料世子的衣食起居。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府里众人没有说他不好的,就连向来淡漠的周子皙都同他亲近,人前尊称他为“余大哥”,私下里惯称他的小名“小鱼”。

·

余若真长剑横撩,甩出一道无形剑气。

刹那间,数丈外的一片杏花被削成了两半。

周子皙写写画画,头也不抬,单用耳朵听着,道:“我出‘鹑尾掠’,剑摇,自侧前方扫你下盘。”

余若真便做出接招的反应,撤步后退,虚晃诱敌,反手向前突刺。

周子皙动了动耳朵,道:“我左侧身格挡,并用右腿踢你足三里穴。同时出一招‘羽翮已就’,将内力灌入剑身,甩出六道剑气,佯攻你右臂,实攻你左臂。”

余若真闻之,仿佛看见了扑面射来的剑气,左右摇晃,侧身避让。

周子皙紧接着说:“我出一招‘舆鬼啸’,以内力振动剑身,将先前被你躲开的剑气引回,从背后刺你。”

“你又赢了。”余若真收剑入鞘,颇为感慨,“子皙若能习武,必定打遍天下无敌手。”

“纸上谈兵罢了,别挤对我。”周子皙搁笔,胜负已定,册子也写完了,伸个懒腰,起身摸到紫藤花架边懒洋洋靠着。

余若真远远地望着他。

春和景明,赏心悦目。

周子皙笑着朝余若真招了招手。他话少,笑少,时常显得泠然忧郁,但一笑便仿佛春水化冻。

风吹花摇,恰一片花瓣飘落,点在周子皙颊边。

余若真指尖轻触,将花瓣扫落,手掌有意无意地拂过子皙的脸颊,顺势往下,垫在他背后,免得他被藤蔓硌着。

周子皙忽然想起来一件事,站直了身子,说:“哪日得闲,帮我把背上的花绣洗了。”

“不怕疼了?”余若真刚练完剑,身上热,气息也热。

“我又想起师父。”周子皙有些恍惚,“他说你绣得好,鱼龙栩栩如生,可惜,只成了半条。一晃眼,十年过去了,现在已经没法补全,不如洗去。”

一阵风来,余若真的眼神仿佛池水轻荡,喃喃道:“你师父看过。”

“当然,他是我师父,他那双眼睛……”周子皙声量渐轻,“你那时直接绣完多好,做什么急着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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