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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振源向来以章琦马首是瞻,瞧见章琦吃瘪,他也不敢出声,段宰执素来处事圆滑老练,令人如沐春风,这是头一次与章大人对上,他心惊这是不是意味着新帝决心开始清算靖王余孽?

他打算散朝后询问一二,却猛然听见邬喜来道:“户部都给事中薛大人请留步。”

薛振源惊惧万分,他不过一个正七品的小官,就算留下议事,也应留蒲志林才对。

蒲志林瞧了薛振源一眼,想起当初先帝一驾崩,薛振源就将自己的女儿送与靖王做妾,卖女求荣,一时心中也只剩鄙夷,也不愿再提点他,只甩袖离去。

薛振源下朝后由邬喜来引着朝皇极殿去了,除了之前承袭爵位进宫谢恩,他这辈子进大内的次数屈指可数,此刻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陛下找他所为何事。

皇极殿内,宜锦正烹着七宝茶,如今她已将火候掌握得极好,又做了咸口的茶点,只等萧北冥回来。

萧北冥入了内殿,宜锦替他褪下落了雪的大氅,她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柔声道:“陛下喝杯茶暖暖身子,茶果也热好了。”

萧北冥随口应了一声,才将视线从她身上转移下来,他随意坐在书案前,发现之前那张绣了鲲的坐垫又被放回原处。

他捏紧了茶盏的杯壁。

这张坐垫,初时他因下药一事生出怒火,命邬喜来处置了,显然邬喜来并未听从他的命令。

但他如今竟对这事生不起丝毫怒意,甚至在他心中,庆幸这东西未曾被毁去。

他将茶水一饮而尽,问道:“你可知,薛珩在府中病入膏肓,而长信侯却对此不管不问?”

话罢,他站起身,缓缓行至她身侧,乌黑的眼眸像是被雾气笼罩,瞧不出真实的情绪。

她正在替别人担心,脸色煞白。

萧北冥的视线从她莹白的面庞上移开,“薛宜锦,从前你在府中,也是这样软弱吗?”

宜锦的神情在那一刻变得怔然。

陛下没说错,她确实软弱。

不敢抢回母亲的遗物,不敢和继母所出的兄弟姐妹发生矛盾,不敢帮宜兰拒绝与陆寒宵的婚事,甚至连阿珩受了委屈,她也不敢替他撑腰。

这是宜锦第一次没有反驳他的话。

萧北冥却没有再开口嘲讽,他缓缓走近,彻底将她的身影盖住,就像是他有一双羽翼,能为她遮去一切风雨。

他凝视着她,又问:“你的隐忍与退让,是否换来你想要的结果?”

宜锦对上他那双幽深的凤眸,咬着唇摇了摇头。

她曾经牢牢记住母亲临终前的嘱托,万事以和为贵,只要宜兰和阿珩平安顺遂,无病无灾。

可是如今,宜兰并不顺遂,阿珩也病入膏肓。

所有的一切,与她所愿背道而驰。

宜锦低着头,眼中有温热泪意。

萧北冥下意识地伸出手替她抚去那滴泪,指尖尚未碰触到那滴残存的泪,却已生出一种灼热之感。

就在触碰之际,他却仿佛忽然清醒了,缓缓将手收回,对上宜锦带着泪光的眼,显得有几分僵硬,半晌,只扭头道:“薛宜锦,弱者见欺,你是御前的人,只要不作奸犯科,可以做任何往日不敢为之事。”

他明明仍对她有怨,但见到那滴泪痕,却只剩一种莫名的后悔与沉闷。

后悔自己方才所说的话让她伤心了。

宜锦眼底泛着水色。

她已经许久许久没听过这样的话了。

即便是她的亲生父亲薛振源,也只会劝她,知知,忍一忍就过去了,为父日后再给你找更好的……

母亲的遗物,玉暖坞,宜兰的婚事,阿珩的安康,包括她自己的幸福,都因这一句“忍一忍就过去了”通通成为了牺牲品。

忍一忍就真的过去了吗?

有一个声音在心底最深处告诉她,她过不去。

那些被她刻意遗忘却未曾愈合的伤疤,在午夜梦回时会隐隐作痛。

她第一次没有避开他的目光,问道:“若陛下是奴婢,会怎么做?”

萧北冥神色平静,那双墨色的眼睛注视着她,道:“倘若一无所有,也无人庇护,那就索性做一块赤|裸的顽石,以石击物,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同归于尽。”

有时人活在这世上,往往是看谁更豁得出去。

他说得那样淡然,就仿佛死亡在他眼底不过区区一小事。

宜锦看着他的神情,却忽然意识到,这话不仅是在说她,更是在说他自己。

他一生下来就被生母厌弃,被太后当做手中筹码,先帝也厌恶他,后来又残了腿,许多人盼着他死,从一无所有之人到成为大燕之主,他就像他口中那块赤|裸的顽石,无人为他遮风挡雨,所有的苦难恶果,只有自己承受。

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度过那段黑暗的时光。

与他的经历比起来,她所承受的不过是九牛一毛。

如今,宜兰远嫁,阿珩病重,柳氏在侯府一手遮天,再没有比这更糟糕的处境,她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萧北冥见她神情,便知她已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方才那话,他有意说给她听,只是想要她不必有诸多顾虑,想要她往后不必畏首畏尾。

可他萧北冥,不是什么风光霁月的人物,更不是她口中所说的良善之人。

他只想让她明白,她所能依赖的人,不会是骆宝,不会是宋骁,不会是薛珩,更不会是长信侯府所谓的血亲。

她能倚靠的,唯他而已。

他就是这样卑劣的人。

第15章 撑腰

薛振源整理衣冠,在殿内等待帝王召见,心中却打起了鼓,新帝性情暴戾,廷杖朝臣也不是没有过,被私自召见绝不是什么好事。

他仔细反思近来之事,却也想不通自己哪里犯了错。

在殿内也不敢随意走动,只低着头,战战兢兢站在原地,以至于邬公公一声“陛下驾到”将他吓了一跳,慌忙跪下拜见。

萧北冥并未落座,只是用目光打量着眼前之人。

薛振源一身青袍,细眉长眼,倒也有几分书生模样,但形态佝偻谄媚,无丝毫风骨,细看之下,五官同宜锦没有一处相似。

他淡然落座,问道:“朕听闻,令公子薛珩重病,这两日可好些了?”

薛振源总算知道了缘由,忙道:“牢陛下挂心,太医医术精湛,给犬子开了药方,如今已经好多了。陛下日理万机,仍如此关心臣下,臣下不胜感激。”

萧北冥闻言,只冷冷一笑,他得到的消息,侯夫人柳氏不仅昧下了邬喜来送去的钱财,还将薛珩院内的用度尽数扣下,薛珩哪里来的钱买药,又如何大好?

他没有揭穿薛振源丑陋的谎言,若不是宜锦,薛珩是生还是死,他并不在意。

萧北冥问道:“既然你如此感激朕,朕倒有一事想问问薛大人,当年先帝驾崩,你为何要送女入靖王府为妾,是否意图与靖王勾结?”

薛振源额上已经起了薄薄一层冷汗,他以为事情过去了这么久,新帝登基后也未曾过问,此事便不了了之了,但没想到,新帝竟然秋后算账,一直等到今日。

他若照实说,坐实了当初意图勾结靖王,犯上作乱,那今日就是他的死期。

薛振源思虑片刻,便想出了脱罪的法子,他叩首道:“陛下明鉴,当初实在事出有因,微臣不同意这门婚事,奈何小女宜锦对靖王一见钟情,靖王也有意纳妾,微臣教女无方,也只好妥协。此事有辱门风,是以微臣自那之后便与小女再无联系,还请陛下明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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