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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邬喜来觉得没戏时, 宜锦看了一眼骆宝, 知道他很想出宫, “陛下, 临近除夕,宫里宫外人多了才热闹。”
她的脸上映着冬日黄昏的最后一抹柔光,眼睛里闪着盈盈的光彩,像山间新雨后绿叶上的水珠。
萧北冥怔了怔,道:“好。”
等他后知后觉, 从什么时候起, 他已经下意识不去拒绝她。
骆宝忙喜滋滋地谢了恩。
邬喜来却偷偷敲了一下骆宝的脑壳, 压低声音道:“你没瞧见方才陛下的脸色?往后薛姑娘替你求情这样的事情,就算心里高兴也要憋着!”
骆宝脑袋吃了一记板栗, 疼的直突突,他不解地嘟囔道:“为什么?”
邬喜来瞅了他一眼,“陛下不喜欢从薛姑娘嘴里听到别人的名字。”
骆宝闻言低下了头,没人瞧见,少年清俊的脸上翻涌而出的落寞情绪,但他一句话也没说。
邬喜来见他这样,也不忍再训人,只道:“今日陛下出宫之事,切勿对外透露半个字。”
仁寿宫那位,这么长时间再也没有动静,但邬喜来知道,太后娘娘不会就此罢手。
骆宝神情恢复如常,点了点头,低声道:“知道了,师傅。”
宜锦猜出萧北冥叫她换衣衫是带她出宫,但她没想到,邬公公这么快就将一切打点通透,以至于乘上这辆青幄马车通过大内门禁时,她觉得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这辆马车足够宽敞,骆宝和邬喜来坐在马车外赶车,她与萧北冥就面对面坐着,车内甚至放了香炉,沉水香的气息令人心静。
萧北冥闭目养神,车帘随风而动,顺着缝隙飘进车内的,除了矾楼细碎的灯火浮光,还有州桥夜市的人间烟火气。
他的面容在飘忽的灯火浮光中明暗交错,却更显五官深邃,气质冷清,恍若仙人。
商贩吆喝声,丝竹管弦之声,踏雪声……,大千世界中的声音,仿佛都融为一个囫囵的整体。
她透过车帘那一丝小小的缝隙,已能窥到州桥夜市的盛景。
空气中飘散着食物的香气,旋炙猪皮肉、滴酥水晶脍、煎夹子……每一样她都叫得出,只是这里的格局已经与记忆中的大不相同。
御街的道路比之从前拓宽了,两侧商铺也有些眼生,有的更换了名字,人也比之前多了,说是车水马龙也不为过。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不外如是。
随着马车进入闹市减缓了速度,车帘又慢慢合上,她却陷入了回忆之中。
遥想幼时,元夕那日,母亲乔氏便会笑看她和阿姐、阿珩换上新衣,一行人顺着御街一路行到龙津桥夜市,她最爱吃杏仁奶酪,阿姐宜兰最爱街北薛家分茶,至于阿珩,只要是好吃的,他都喜欢,往往一路嘴不停闲,多的还带回府中。
如今再见当年旧景,却只觉物是人非。
母亲与世长辞,阿姐远嫁,阿珩病重。
至于她自己,现在是陪伴陛下出游的宫女,再不是长信侯府的三姑娘,再不是当初的她。
她垂首凝视着衣衫上繁复的花纹,眼中略有水光,但很快就平复。
萧北冥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他目光沉静,落在宜锦的脸上,指尖无意识地拨动着扳指,轻声道:“今日在外,你我只是普通的燕京百姓,不必顾忌宫里的规矩。”
宜锦鬓间的步摇微微颤了颤,她愣了一瞬,随即点头道:“奴……,我明白了。”
他们这趟掩人耳目出宫,自然不适宜大张旗鼓,否则陛下安危难以保全,宜锦心中都明白。
她垂首听着四周的叫卖声,披风上的鹅绒随着微风在她面颊边飘浮,更显得她肌肤胜雪,灵气十足。
半晌,萧北冥忽然出声,叫邬喜来停车。
邬喜来应了一声,便将车赶进临近的客栈,付了二十文,店小二便爽快地替马上了草料,并保证替他们看好车马。
一行人离了客栈,步行至龙津桥,这时辰对每日开到三更的夜市而言,还算有些早,甚至有些商铺仍在歇业。
正值除夕前夜,整个燕京似乎都提前进入了过节的氛围,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都能在州桥夜市寻到合适的消遣,茶楼、教坊、大相国寺的互市相扑,从南逛到北也不会觉得无趣。
他们穿梭在人流之中,两侧商铺林立,每隔一步就有一盏莲灯,将整条御街照耀的如同白昼。
萧北冥最终停在彭记糕点的铺位前,店主热情招呼着,同时打量着来人。
眼前的男子高大挺拔,眉目冷峻,有龙虎之相,衣衫制式虽普通,但用料剪裁却格外讲究。他旁边站着的那位女子云髻雾鬓,肤光盛雪,装扮清丽典雅,不落俗套。
这店主便知道眼前是贵人,瞧着也不是喜欢甜食,看样子是替身旁夫人买,他笑道:“两人不知想要些什么?本店果脯蜜饯各式糕点一应俱全。”
话罢,他又道:“郎君与夫人若吃不惯甜口,这里新有一款杏仁奶酪,是用最新鲜的牛乳炼制而成,奶香十足,伴着杏仁口感,甜而不腻。”
宜锦听见夫人二字,便觉不妥,她生怕冒犯,仰首看了萧北冥一眼,向店主解释道:“店家说笑了,这是我兄长。“
店主恍然大悟,“是我的错,瞧见两位客官容貌登对,便认错了,还请姑娘见谅。”
方才他心中还暗道这两人有夫妻之相,原来竟是兄妹。
萧北冥看了宜锦一眼,打断了店主的话,敛眸瞧着铺子里的糕点,侧脸在灯火照耀下有几分莫名的疏离,“将你店里所有的糕点都来一份,包括方才那个杏仁奶酪。”
惹得后头排队的客人一阵骚动。
人人都知道,彭记糕点虽然口味绝佳,但卖价却不便宜,每样都要,至少几十两银子,出手如此阔绰,恐怕非富即贵。
身后人声鼎沸,宜锦看向始作俑者,他脸上的神情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听着身后议论声愈发嘈杂,偷偷拉了拉他的衣角,悄声道:“陛——,兄长,外头不平安,财不外露,低调些才好。况且买那么多也吃不完。”
萧北冥敛眸。
谁想做她的兄长?
他默默看向她拉着自己衣袖的手,最终妥协道:“你喜欢吃什么就留下,其余的赠给其他人。”
宜锦彻底愣住了,这才反应过来,陛下不爱吃甜食,却特意停在这里买了许多,原来是给她买的。
可是她并未说过最喜欢吃彭记糕点,陛下又是怎么知道的?
宜锦默了默,对着店主道:“只留杏仁奶酪就好,其余的赠给后面的客人,钱由我哥哥付。”
萧北冥听着那两声哥哥,只觉得脑子突突地有些疼。
店家难得遇见这么大方的顾客,乐得眯起了眼睛,爽快道:“好嘞。您的杏仁奶酪给您包好啦,慢走。”
宜锦接过黄油纸包裹的奶酪,她垂首闻了闻,奶香气十足,同幼时的一模一样,犹豫半晌,压低嗓音好奇问道:“陛下怎么知道,奴婢喜欢吃彭记的糕点?”
萧北冥看了她一眼,淡淡道:“猜的。”
他顿了顿,道:“还有,谁是你兄长?在外面不要瞎说。”
宜锦自然而然以为是她未经允许便称他兄长,惹他不高兴了,便道:“方才是我错了……”她确实忘了形,自己不过是内庭宫女,又怎么能称九五之尊为兄长?
可是不叫兄长,该叫什么?
萧北冥并不理会她,径直往前走,宜锦追在他身后,小声道:“往后在外我就是您的侍女,称您公子,可好?”
萧北冥漆黑的眼眸看了她一眼,薄唇紧抿,心里更气了。
宜锦看向手中的糕点,用干净的手帕捏了一块,捧到萧北冥面前,眼睛弯成了月牙,低声道:“要试试吗?一点都不甜腻。”
虽然不知哪里惹恼了他,但从前阿珩生气,她都是这样赔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