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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队伍最后的,是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车帘紧闭,唯有阵阵轻微的咳嗽声传出,伴着一个小丫鬟的抱怨声,“姑爷也真是不会心疼人,路途如此遥遥,中途也未曾停歇。夫人好容易过了冬,身上的病将养的好些了,这一颠簸,又该复发了。”
一双素手掀开车帘,女子望着那骑着高头大马,披着风霜赶路的男子,沉静又有些虚弱的声音响起:“清霜,不得无礼。夫君受陛下之命回京述职,北境的境况不容乐观,现在不是讲究细枝末节的时候。”
那个叫清霜的丫鬟低下了头,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惹夫人不开心了。
可她从小在姑娘身边同姑娘一起长大,原本姑娘许的是娘家远亲江修明,却被柳氏毁了姻缘,嫁给了新科进士陆寒宵。
姑娘嫁进陆家才知,姑爷原本有个已定了亲的未婚妻,可那个未婚妻,偏偏就在一月前暴毙身亡。
一嫁过去,姑爷就对姑娘冷淡无比,即便是新婚之夜,也只是略坐坐就去了书房,姑娘本就不受婆母喜欢,这样一来在府中更加艰辛。
后来随着姑爷外调去了矩州,远离了老夫人,两人关系才好些,但即便如此,姑爷与姑娘也只是相敬如宾,至今未有子嗣。
清霜心中替自家姑娘委屈,她道:“姑娘,我去告知长平,让姑爷速度放缓些。”
宜兰却拉住了清霜的手,用帕子捂住嘴咳嗽了几声,她柔美的面颊上因咳嗽用了些力,浮起一丝红晕,低声道:“他这些天为了北境的战事,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已经够辛苦,咱们就替他省些心吧。”
清霜心疼自家姑娘,知道劝不通,便也不再提了。
车马一路行至燕京城门下,宋骁得了消息,便立刻着人请陆寒宵进宫。
陆寒宵撩袍下马,来不及抹一抹脸上的雪尘,他向宋骁告罪来迟,低声道:“内子一路颠簸,还请大人派人先送她回府,臣立刻进宫面见陛下。”
宋骁瞧见远处马车车帘间隙内透出的那双担忧的美人目,道:“大人一路风尘,尊夫人也饱受颠簸之苦,陛下怜悯,恰巧宫中有人日夜盼着见尊夫人,便请尊夫人一同入宫,大人不必拘谨。”
陆寒宵听完,便知那人是谁,他一路返回燕京,也听闻往日靖王之姬妾,他的妻妹宜锦于御前侍奉,近日即将册为后妃。
他回望了宜兰一眼,见她因连日赶路,面色憔悴,目中期许却依旧灼灼,他垂首作揖,顿了顿,没有再阻拦,只道:“既如此,便劳烦宋大人带路了。”
宋骁领着陆寒宵到了皇极殿外,宜锦此时就在皇极殿外与芰荷等候,宋骁进殿前,与芰荷相互颔首致意。
宜锦见了宜兰,有温热渐渐从眼底涌出,她飞奔入阿姐怀中,嗓音哽咽:“阿姐,知知好想你。知知没有保护好阿珩,让阿姐失望了……”
宜兰眼底渐渐涌上酸涩的泪,她抚了抚宜锦的面颊,将上面的泪珠拂去,如从前一样,轻拍她颤抖的肩膀,道:“傻丫头,你做得很好,换成是阿姐,也不会做得比你好。”
她对知知,唯有心疼。
她的知知,已经足够勇敢,受了太多的委屈。
宜兰回想起一路上的流言,握住宜锦蜷缩的手,眼底尽是悲痛,如是问道:“知知,你可不可以告诉阿姐,做陛下后妃,可是你自愿?”
第30章 动情
寒雪在朔风中如扬起的粉尘, 大年初一的夜晚,宜锦终于得以与阿姐宜兰团聚,姐妹二人于皇极殿偏殿叙话。
殿中生了小小一只暖炉, 二人围炉相坐,借着炭火烤手,“我一路从矩州来,临近燕京, 便听陛下立妃之事在民间沸沸扬扬,心中担忧万分, 唯恐你为了阿珩,再做出屈心抑志的事情。”
“当初,我自矩州得知你被送入靖王府,彻夜难寐,连呈八份家书给父亲,却句句不得回音。我那时便立誓, 哪怕我粉身碎骨, 也要为你求一份公道。倘若为妃非你所愿, 今日阿姐为你做主。”
陆寒宵本不愿她回京, 老夫人也不喜她,回京之后糟心事只会多不会少,可自从她知道柳氏背弃承诺,苛待阿珩与宜锦后,她一心只想回京。
她的弟妹, 除了她, 还会有谁心疼?
宜兰外表虽柔弱, 但性子却最坚毅,她与宜锦对视, 眼底的决然丝毫没有被赶路的疲惫所削弱半分。
宜锦看着阿姐的气色,只有心疼,“阿姐,没有人逼迫我,这是我自己的意愿。”
宜兰见她垂首,已有小女儿姿态,心中虽然仍有疑虑,却也安然了几分。
宜锦也一直担心宜兰与陆寒宵之间有龃龉,姊妹之间,没什么好见外,“姐夫待姐姐可还好?”
宜兰从前只报喜不报忧,但如今回来这一遭,她明显感觉到宜锦已能独当一面,不再是那个扑在她怀中哭哭啼啼的小丫头,她不想瞒着宜锦,因此据实说道:
“我们从始至终不过是被这道婚事绑在一起。他心中记挂当年忽然暴毙的未婚妻,认为是我和柳氏一起谋划了此事,因此他待我,从来冷淡处之。”
“时日久了,表面上看起来倒也像是夫妻的模样。只不过我心里知道,这辈子大抵只能这样过了。他虽待我冷淡,却也没有寻花问柳,只一心扑在政事上,为百姓谋福祉,在这点上,我敬佩他。”
宜兰说着,瞧出宜锦眼底的难过,她摸了摸宜锦的脑袋,微笑道:“阿姐走过的路,从来不后悔。你也不必为阿姐感到可惜。世间夫妻,每一对相处的方式都不一样。但阿姐希望,知知将来所嫁之人是自己心上人,而非如阿姐这般。”
姐妹二人从家事谈到北境的战事,宜兰想起那般惨状,眉心微蹙,“北境战事远比奏报中所述严重的多。今岁炭价堪比黄金,多少北境百姓既受征战之苦,又遭寒流所困,这一路走来,说是路有冻死骨,也毫不夸张。”
宜锦听着,立时便明白为何这几日宫中惜薪司给的炭火越来越少,哪怕是皇极殿,萧北冥也只在她在时才燃炭火。
除此之外,用膳以外的时间,萧北冥几乎全都在与朝臣议政,往往一夜歇不到两个时辰。
他忙得连她做的膳食都只能匆匆一扫而空。
话到此时,渐渐到了晚膳时分,前殿骆宝来传说陛下正与段大人陆大人用膳,不回偏殿了。
宜锦心知,宜兰若回了陆府,陆老夫人定然又要立规矩,倒不如在她这里还自在些,于是芰荷便备了些酒菜,两人随意吃了些酒菜,一时倒也痛快。
姐妹重逢,总有说不完的话,宜兰归京时带了几件贴身的小衣,皆是她用矩州特供的矩州锦亲手所制,面料柔软舒适,夜间如有流光。
长姐如母,宜锦自小贴身的衣物,皆是宜兰亲手所做。
她比划着叫宜锦换上,却看到宜锦那嫩藕似的玉臂上淡淡的伤痕,可惜道:“当年你手上的伤疤太深,用了好些管玉肤膏也无济于事。阿姐每每回想起来,都只觉得心疼。”
那时知知太过懂事,为了给阿珩治病,瞒着她一个人去了后山上采药,却遇到大雪封山,几日后家丁找到宜锦,她已高烧不止,右臂上尽是伤痕,嘴里却一直叫着“阿鲲”。
宜兰不知道阿鲲是谁,却知道如果此事被柳氏知晓,后果不堪设想。
她本不想向知知隐瞒这件事,可是后来,知知退了烧,醒来便似乎不记得那日的事了,她也再没提过。
宜锦看着手臂上的伤痕,秀眉微蹙,这样深的伤口,应当很痛才对,但既然很痛,如何受的伤,她却一点都不记得了,她问道:“阿姐,我这伤口是怎么来的?”
宜兰道:“你七岁那年,为了给阿珩采药,背着我上了山,却遇到大雪封山,将我吓得魂不附体。后来好容易找到你,你手臂上就有了这个伤口,嘴里还叫着一个人的名字,似乎是叫阿鲲。”
“对了,我还从没听你说过阿鲲是谁呢?”
宜锦僵在原地,脑海中倏忽想起愆阳殿中檀木盒内,那张与江山社稷图放在一处,被摩挲至暗黄的画。
她终于知道,为何蔡嬷嬷会说那和个梳着双丫髻,靠着岩壁,眼角有一颗泪痣的小姑娘同她很像了。
因为那个小姑娘,正是七岁的她啊。
原来在更早的时候,她就与他相遇,在更早的时候,她就遇到了那个无人倚靠,清冷绝望的少年。
只是这么多年来,是她将他抛在了回忆之外。
皇极殿暖阁内酒冷菜尽,萧北冥正与段桢,陆寒宵议事,他面色如常,唯独额间沁出些许冷汗,那双残肢的腿部肌肉颤抖着,却已经没了知觉。
没有知觉远比疼痛更可怕。
殿内除了邬喜来,没人瞧出帝王的隐忍痛楚,可邬喜来也只能干着急。
直到段桢起身道:“陛下,粮草漕运一事差不多已经敲定,臣再与蒲大人议过,今日陆大人才回京,想来需要时间安顿。”
陆寒宵起身作深揖,也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