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葬礼(1 / 2)

德国汉莎航空747型货机的轮胎在科隆机场跑道上嘎吱作响。透过航站楼的落地窗,安娜看到一具长长的桃木灵柩从飞机货舱上降下来,落在传送带上,运往停在柏油路上的灵车里面。一名机场警察在候机室里寻找安娜。陪同她一起来的有她母亲的秘书、她的未婚夫,以及她最好的朋友。在三人的陪同下,她坐上了一辆厢式旅行车,来到飞机旁。在飞机下等待的一名德国海关人员交给她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一些官方文件、一只手表和一本护照。

安娜翻开护照。从上面的签证戳章可以了解珍妮·卡列尼娜最后几个月的生活。巴黎、纽约、香港、孟买、多伦多、悉尼,都是她从未听说过的城市,都是她曾经渴望和母亲一起去旅行的城市。母亲曾经是否答应过她要带着她前往这些城市的其中之一去旅行呢,她已经忘记了。

当四名男子在灵柩周围忙碌时,安娜想起了小时候,她为了一点小事在学校操场上和别人打架,而那时,母亲正在外面长期出差。

多少个夜晚,她期盼着母亲的归来,多少个早晨,在上学途中,她一边在人行道上一蹦一蹦地跳,玩着想象中的跳房子游戏,一边在心底许愿,如果游戏成功完成,母亲便会回家。有些时候,在无数个夜晚许下的心愿突然实现,卧室的房门被打开了,地板上画出了一道神奇的光芒,映射出珍妮·卡列尼娜的影子。然后,她走到床尾坐下,在被子上放一个小东西,好让她醒来的时候有个惊喜。这就是安娜童年的全部写照,一个母亲在每次远行后,都给她的女儿带来透露旅行信息的特别礼物。一个纽约的洋娃娃、一个中国的陶瓷花瓶、一座墨西哥的木雕、一支加拿大的枫叶标本,都成为了他名副其实的宝贝。

之后,那是父亲刚开始得病的记忆。第一个印象,是星期天在电影院里感受到的不安,因为电影看到一半时,父亲突然问她为什么灯灭了。父亲的记忆力不断恶化,这和他平日里的酗酒有很大的关系,酒精在他的大脑中挖了一个洞,起初很小,后来越变越大,大得居然忘记自己是在厨房还是在书房,于是发出了令人难以忍受的叫喊声,因为他的书籍全都消失不见了…大脑机能的丧失,使他忘记了周围人的名字。更严重的是,有一天他看着安娜大声喊道:“这个漂亮的女孩在我家做什么?”最后就是一片完全的空白,那是在一个十二月份的傍晚,救护车把父亲带走了,因为他点燃了自己的睡衣,整个人一动不动,仍沉浸在香烟和伏特加点燃那刻迸发出的神奇魔力中,而他从不抽烟。

几年后,父亲死在慕尼黑的一家医院里。直到去世前,父亲都认不出自己的女儿。她的豆蔻年华就这样在服丧中悄无声息的度过了,有太多个夜晚在母亲的私人秘书的陪伴下复习功课。而她母亲的旅行,则变得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长。接着是中学、大学,最后她放弃了大学,专心从事自己唯一的爱好——创造动画角色,用墨水描绘它们的形象,在电脑屏幕上赋予它们生命。这些动物几乎和真实的人一样,成为她忠实的伙伴和朋友。只需要一道简单的线条,它们便会对着她漾出一朵甜美的微笑,只需要点下电脑绘图的橡皮擦,它们的眼泪便会消失。

“女士,请问这份证件是令堂的吗?”

海关人员的声音将安娜拉回了现实。她点了点头,于是海关人员在一张表格上签字,随后在珍妮·卡列尼娜的照片上戳了章。这是护照上的最后一个戳记,那些城市的名字除了证明护照主人的消失,这次再也没有其他的故事可以讲述了。

工作人员把灵柩抬上一辆很长的黑色旅行车。卢卡斯坐在司机旁边,奥斯汀替安娜打开车门,对这位原本今天下午要结婚的女孩倍加关心。至于珍妮·卡列尼娜的私人秘书,他坐在车后最靠近灵柩的折叠座椅上。车子启动,离开了飞机场,驶上了九号高速公路。

车子朝着北方开去。车上寂静无声,没有人说话。麦克唐纳的双眼一直没有离开装载他雇主遗体的棺木,卢卡斯则盯着自己的双手发呆,奥斯汀关切地看着安娜,而安娜则透过车窗凝视着科隆乡村灰暗的景色。

“请问您要走哪一条路?”当通向科隆的分岔道出现时,安娜询问司机。

“女士,我们走科隆大桥。”司机回答。

“可不可以走霍亨索伦桥?”

司机打开信号灯,立刻更换了车道。

“那要绕一个大弯子,”奥斯汀低声说,“司机要走的路比较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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