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2 / 2)

众武官一听见艾刹的声音,立刻垂首敛眉,分列两旁,一齐躬身喊道:「卑职等参见将军!」

艾刹微微颔首,走进大堂,众官员尾随进入。

「毕力图。」艾刹一落坐,立刻点名副将。「你们刚刚在谈论什么?」毕力图倒身跪下去,不自在地盯住地板,一声不敢吭。

站立两旁的武官和堂官也开始惴惴不安,一片静默。

「在这个兵部里,有本将军不能知道的事吗?」他懒懒地支颚挑眉。

「启禀将军,卑职等谈论的不是军务也不是朝政。」毕力图低声说。

「噢,是个人私事。」他眯起双眸,冷笑两声。「什么人的私事?你们能议论,为何我就不便听呢?如果是说些编派我的话,照样从实招来,本将军也好知道平时什么地方愧对诸位大人,有什么缺失日后也好改呀。」

「卑职不敢、卑职不敢!」众武官和堂官面面相觑,参差不齐地跪了一地。

「禀将军,卑职等方才议论的是无意间听到的传言,而这些传言和将军有关。」毕力图深知这位主子的脾气,从实招来才是上策。

「什么传言?」他捧起茶碗,用碗盖拨着茶沫。

「和硕霁媛公主病了。」

「什么」艾刹放下茶碗,顿时坠入五里雾中,和硕霁媛公主病了,与他有什么相关?

「这是内廷传出来的消息,据说六公主是为了将军病的。」

「什么!」艾刹愕然睁大眼睛,心中蓦地一动,隐约察觉到毕力图话中含藏着的暧昧。

「据说六公主为了将军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害的是相思病……」

「住口!」艾刹倏地站起,匆忙掩饰尴尬的情绪,目光凌厉地冷瞪着表情怪异的众官员。「公主的名声岂容你们如此诋毁,拿公主的病取笑,是想害得云英未嫁的公主身败名裂吗?」

「将军,这件事早已在内外廷传得人尽皆知了,太医院的御医们都对公主的病束手无策,每回去请公主脉,都会听见公主心爱的鹦鹉学叫将军的名字……」毕力图小心翼翼地觑他一眼,继续说道:「恕卑职无礼,那鹦鹉不断叫唤『艾刹、艾刹』,将军的名字若改写成另两个字,那意思可就暧昧至极了,偏就有好事者学成了『爱煞艾刹』,所以才会有流言绘声绘影地传开来。」

艾刹错愕地怔站了半晌,他从不曾想过自己的名字居然也能成为赤裸裸的情字——「爱煞艾刹」,光这么一想,就感到无比燥热起来,在沙场出生入死了那么多回,他还从未遭遇过比此刻更狼狈困窘的处境。

「这件事不准任何人再提起,若再让我听见有人提起此事,一律降级惩处!」他刻意冷厉地丢下话,迳自走出兵部大堂。

所有的人都屏息不出声,目光诧异地望着疾步离去的高大身影。

艾刹漫无目的地走着,心中思潮起伏,带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慌乱。

「六公主为了将军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害的是相思病……」这不是真的吧?

他凝视着宫墙上的黄琉璃瓦,深深吸进一口冰冷的空气,忆起那双幽幽、怨怨、郁郁的眼眸,他的胸口发疼,泛起一股莫名的愁恻。

和硕霁媛公主……那个曾经想用胭脂在他脸上作画,还将他的东西占为己有的公主,会为他害相思病,可能吗?

他试着去怀疑,也不愿意相信六公主恋慕他,甚至为他害相思病的真实性,再过一个月他就要娶妻了,无论事实真相如何,他都不能相信,也不想给自己惹出麻烦是非来。

好不容易被扰乱的情绪慢慢平复了,三年前他曾迷失在御花园,那天又在月华门前迷失了一次,他万万不能再让自己迷失了。

「九爷吉祥!九爷吉祥!」

廊下的鹦鹉学人叫唤着,在膳房内煎药的秋菊和夏兰一听,知道是九王爷来了,都抢着出来请安。

「九爷吉祥!」两人一脸甜笑,蹲身请了安。

「公主的病可好些了?」霁华一边逗弄笼中的鹦鹉,一边问。

「还是那样,太医昨儿个来看过脉,开了个方子,说让公主先吃一阵子看看。」秋菊边接下霁华手中的青绸油伞,边回话。

霁华揉了揉额角,长长叹口气,霁媛这场病来势汹汹而且异常古怪,他很清楚太医开的方子根本治不好她的病,宫廷内外早已私下传遍「六公主害了相思病」的传言了。

而相思病,是无药可医的。

「雪下得真大。」霁华侧转过脸,将身上的紫貂斗篷递给夏兰,和煦地浅浅一笑。

「好丫头,先给爷沏碗热茶来,沏得好了,爷有赏。」神采飘逸,俊雅出众的霁华,一个浅笑差点攫走秋菊和夏兰的魂魄。

「是。」两人粉面含羞,转身沏茶去了。

霁华迳自掀起猩红毡廉,跨进暖阁,看见霁媛托着腮,疑疑坐在玻璃窗前,眼也不眨地盯着他为她雕出来的雪狮、雪象、雪龙、雪鹤和雪鹿。

「哎,病成这样,可怎么好喔……」他在霁媛身边坐下,拨弄着她脚边火盆里的炭。

「谁病了?」霁媛抱着锦被恹恹地问,依旧托着腮,盯着窗外。

看她回话那种失魂落魄的傻样子,霁华差点没有昏倒。

「宫里宫外都传遍了,你不知道吗?」他夸张地摇头叹气。

「哦?」她直起了身子,愣愣地看着霁华。「是谁病了?怎么没人来告诉我?」她浑然没有听出他的意思。

「六妹……」霁华抬高她日渐尖瘦的下巴,望着她空洞失神的眼瞳,不禁又叹了口气。「看你这失魂落魄的样子,你到底知不知道,宫内宫外都绘声绘影地传你六公主害上相思病了?」

霁媛怔了怔,迳自低着头不发一语。

秋菊和夏兰各端着热茶和点心送进来,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廊下的鹦鹉忽然拍翅,并「艾刹、艾刹」地叫唤了几声,霁媛眼眸闪了闪,一触到霁华错愕的目光,蓦地羞红了脸。

「传言让公主害相思的人是艾刹,想来是真的了,爱煞艾刹,我的天哪」霁华眉头皱了起来,烦恼地以指轻敲桌面。

「由他们说去吧,本公主爱为谁病就为谁病,谁能管得着。」霁媛娇嗔地垂下头玩弄手指。

「谁敢管皇上最宠爱的么妹呀!」霁华捏了捏她的俏鼻。「不过你想过没有,现在全京城都拿你当茶余饭后的笑话谈,笑你是个不知羞的公主。」

「不知羞就不知羞呗!我就爱生这种病吗?我就爱让人笑话吗?我也不想呀,可是我就是病了嘛,有什么办法!」霁媛恼羞成怒,这阵子听多了赵嬷嬷的规劝告诫,又烦又气,脾气益发拗起来。

「六妹,你知不知道你被人笑话,就等于皇室被人笑话。」霁华语重心长地说。

「当全京城都传遍这件事时,你以为艾刹不会听见吗?你有没有想过他会怎么看你?」

她呆了一呆,情绪突然又剧烈波动起来。

「他……想必也会觉得我不知羞了……」她猛然抽口气,眼圈一红,泪珠扑簌簌的滚下来。

「是啊,你为他病得死去活来,并不见得能感动他,但是吓坏他是绝对肯定的,而且说不定他也会因为你而成为众人的笑柄,这一点你又有没有想过呢?」霁媛咬着唇,愈想愈觉得难受。

「九哥,我喜欢上艾刹,到底什么地方错了?为什么人人都要取笑我,也取笑他?」她感到委屈极了,眼泪一颗一颗地滴下来。

「傻瓜,喜欢一个人没有错,错的是那些取笑你们的庸俗之人,还有他们受礼教道德束缚的脑袋。」他无奈地笑着安慰。

「是这样吗?」她眨了眨湿濡的长睫,忽然又想起了伤心事,禁不住呜咽起来。

「九哥,当公主真乏味,想怎么活都由不得自己,那日我接到如姊姊的来信,她说她一嫁到喀尔喀草原就病了,她怕自己会像霁敏和霁祥姊姊那样,病死在遥远的内蒙古巴林部草原。」

霁华想起几个姊姊妹妹们的遭遇,禁不住浑身一凛,除了大公主霁宁寡居宫里以及早卒的三公主以外,二公主霁敏、四公主霁祥和五公主霁如,都远嫁蒙古各部王公,二公主霁敏婚后因难产死在蒙古草原,四公主霁祥积郁成疾而亡,如今霁如来信书写病情,可以想像她嫁得也并不好,这么多姊妹,竟没有一个好下场,令他感到悚惧不已。

「九哥,我知道父皇会把姊姊们下嫁到蒙古,都是为了笼络那些蒙古王公,现在轮到我了,可我一点也不想嫁给蒙古王公,你替我告诉皇兄,我不要离开京城,我很怕……」她握紧霁华的手,惶惶然地哀求着。

「六妹,你的婚事是父皇生前就已应允喀喇罕台吉了,后来因父皇驾崩,皇上又派艾刹平定喀喇罕,所以才将你的婚事耽搁下来,最近听说喀喇罕台吉索托就要进京朝拜纳贡,说不定会提起这桩婚事来。」霁华忧心地说。

霁媛一听到这里,脸色倏地惨白,她头痛欲裂地满屋乱转。

「我不要,我不要嫁给索托,要我嫁他,我不如死掉算了!」她扑进霁华怀里,失声大哭。「九哥,你要救我」

「我也想救你,但是皇上得顾全大局,这点你要懂得体谅他的难处,要怎么救才能不让皇上为难,这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啊?」霁华拍抚着怀中纤瘦颤抖的娇躯,心乱如麻。

「九哥,如果不想见我死,就得出手救救我呀,九哥……」她紧紧揪住他的衣襟,抽噎个不住。

霁华长叹一声,他当然也不忍心见最疼爱的么妹下嫁到遥远的蒙古草原,尤其霁媛还是所有公主之中身体最娇弱的,要她嫁到蒙古等于是判她死刑。

但是要一国之君背信与喀喇罕退婚,又要指婚给早已有婚配的艾刹,实在是件难如登天的事。

「别担心,自小只要是你瞧上眼的东西,用不着你开口,我和七哥想尽法子都会弄来给你,如今七哥当上皇帝以后也是一样的,放心……」他无法自控地说出这些令他自己都心惊胆战的话,他根本全无把握能办得到。

但是霁媛完全相信了他的保证,顿时喜逐颜开,眼中亮出光彩,整个脸庞都发亮了。

「是啊,我可是堂堂的和硕公主,有什么东西是我要不到的,七哥如今是万乘之尊了,他当然不会让我受委屈的。」她放心地微微笑起来,抑郁的心情刹那间云开雾散了。

霁华心中却暗暗叫苦,本朝宫规较历朝历代都要严谨,而皇帝才刚登基不久,不论做任何一件事,都有满朝百官几百双眼睛盯着瞧,若是为了六妹的婚事而滥用皇权,只怕连皇帝的品行将遭受严酷的议论和考验了。

他的眉头渐拧,烦恼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然而霁媛的心情却像是从地狱爬回人间,开心得脸颊泛红、眼瞳放光,一迳吃着桌上的糕点,还不忘招呼他尝一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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