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遇见春花(2 / 2)

我搬进去的那一日,春花已经孤身住了三年。

疗养院早已放弃给她找室友,只是悄悄涨了她的年费。当然,是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直接通知了她的儿子。

我随年轻的护理员推门进去时,春花正跟着电视跳操,有一个弯腰触地的拉伸动作,她费了半天劲,连膝盖都没摸到,动作还颇有些滑稽。

听见有人进来,她埋着头哼哧着让小王搭把手,被点了名字的护理员,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翻了个白眼,一动不动。

等待了片刻,不见人来,春花也没放弃,依旧努力弯着腰,豆大的汗水在地上氤氲开来。

我见状放下手上的东西,走上前按压她的脊背,被汗水浸湿的棉麻上衣有些滑腻,我忍不住皱起眉头,加大了手上的力气,终于让她短暂摸了下膝盖,算是完成了动作。

她顺势瘫倒在地上,闭着眼大喘气。我则趁着空档,把手上的汗渍擦在她的床单上。

疗养院的房间格局都是一样,陈设也极为简单,但细看并不简陋,中式家具甚至有些高雅,靠窗的空床显然是留给我的。

虽然护理员极尽逃避,但介绍室友的流程还是来了。

“春花阿姨,这是新来的室友,叫郗望。”她虽背地不喜,但面上掩盖都极好,至少露出的笑容,挑不出一丝毛病。

春花缓了口气,勉强从地上支起半个身子看向我,对视一眼,嫌弃的神情瞬间显露在脸上,她嘟囔着:“搞什么!年纪轻轻住什么疗养院。”

护理员堆起职业微笑,解释道:“她是因为身体原因,过来调理的。”

“哦,就那个总是昏迷的丫头啊,我看这不挺好嘛。”

“对,是时英院长之前跟您提起过的,有嗜睡症。您不是同意了吗?”

护理员口中的时院长,是语山疗养院的灵魂人物,外表看只是个朴素的老人,实际上很有能力,在二十年里,亲力亲为把这个荒野地打造成如今的规模。

最难能可贵的是,她一点架子也没有,对每位老人都极为和善,大家有什么都愿意和她聊。我进入语山也是受到了她的帮助。

听到时院长的名字,春花才抬眼看了我一眼,只是话语中依旧不屑:“咳,我以为是个植物人,还想着总算老实点,这活蹦乱跳的,可惜了!”

其他人开口之前,我已经抢先扑了过去,把春花压在身子底下,揪住了她火红的头发。

在护理员的惊呼下,我和春花刚见面就打了一架,六十多岁的老人和常年卧床的女孩,谁也不服谁,竟打了个平手。

直到时英院长赶来,制止了这场闹剧。

原本我和春花不应再做室友,但谁让我俩脾气都犟,不愿认怂换房间,反倒就这么住了下来。

不过起初的日子并不太平,春花只要扯着嗓子开骂,我就扑上去薅她的头发,任凭她怎么辱骂挣扎就是不松。

对于这个年纪的老人来说,头发就是脸面。打了不知多少次,直到有天春花起床梳洗,发现挽起的发髻明显小了一圈,战火才算平息下来。

我和春花表面上握手言和,让整个疗养院都松了口气,至于我俩暗地里的较劲不和,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

坐在麻将桌上时,才八点。

对语山其他老人而言,已是奔着晌午。毕竟他们早上五点就准时起床,在公园遛完弯,七点不到就坐在了这张临山的桌子上。

但对于我这个未满30岁的青年,还是睡回笼觉的时间。

我打着哈欠,起了手清一色的牌,春花坐在一旁,眼睛放光,忍不住吸了口气,脸上溢出笑意。

“这把看来不错啊,起到好牌了?”李阿婆瞥了她一眼,酸溜溜地开口,翘起小指,优雅地丢下一张牌。

“李大嗓,你少管闲事!”春花瞬间收敛起笑意,贴近我耳边悄悄问:“我又表现得很明显吗?”

我侧过身子躲开扑在耳边的热气,点点头。她便颓败地用手遮住脸,但还是透过指缝恶狠狠瞪了李阿婆一眼。

在语山,春花很不讨喜,但大家都爱跟她打牌,只因为她什么都表现在脸上,且不说这些老谋深算的高手,就是刚学会认牌的新人,也能从她这里胡上几把。

用李阿婆的话讲,春花输牌那是再正常不过,就不说她的表情,你都能从她三层下巴肉上,看出手里这张能不能打。

就像现在,春花一个笑就早早暴露了。起手的好牌,被三人严防死守,好在最后还是靠着自摸赢了局。

两个小时后,上家张大爷先撑不住,下了桌。

离开前愤然拍着桌子,冲着春花一顿输出,发泄不满:“春花,你真没意思!输不起就找小郗,有本事自己玩!”

春花赢了钱,心情极好,脸上的皱纹都盛满笑容,也不跟他计较。

我撑着下巴,看向张大爷,几缕银发从左一直盖到右,但因着情绪激动,此时正随风飘起,露出锃亮的头顶。

注意到我的视线,张大爷神色慌张,伸手捋了捋所剩无几的头发,哼了一声拄着拐离开了。

在语山老人们眼里,我是唯一能和春花共处,还让她甘拜下风的人。

如果说春花是不讲道理的混球,那我就是心狠手辣的魔头,稍有不和便薅人头发。

这么论的话,我和春花也算得上合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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