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5(1 / 2)

「痛啊──痛痛痛──」

谷英琪从医院验完伤、包扎完伤口后,她咧着嘴哎哎叫痛,并由颜克典扶着走出电梯。

「小姐,现在是凌晨一点,妳小声一点。」颜克典不客气地重扯她的头发,脸色持续保持在可怕的铁青程度。

「我住的这层楼只有我一户,又没有别人,你管我叫多大声,而且被缝了三针的人又不是你!」她一脸同情地看着自己裹了绷带的手臂,小脸苦哈哈地皱成一团。

「妳再说嘛,被缝三针是谁咎由自取的啊?」他的声音寒凛地像是零下十八度。

谷英琪抬头瞄他一眼,然后在他开始瞪人之前,又飞快地把脸转开。

打从他们作完笔录,而他发现她的手臂血流不止时,他就一直是这副好像她欠了他几百万的臭脸。

「现在就给我装聋作哑了啊?!回答我啊,妳被缝三针是谁咎由自取啊?」颜克典没好气地捏住她的下巴,瞪着她的傻笑。

「哎呀,小的知错了啦,你不要用那张俊美的脸孔阴森森地看着我,我会害怕。尤其你那双闪亮亮的美眸一瞪人,好似吸血伯爵再现人间……」谷英琪夸张地打着冷颤,左手却很镇定地从牛仔裤口袋掏出大门钥匙。

颜克典抢过她手里的钥匙,啪啪两下就打开第一道门,接着按下解除保全的密码。

「妳见鬼地装什么保全!一点用处都没有!我和妳认识第三个月时,妳就把保全密码告诉我,万一我是什么居心不良的歹徒……」他推开内门,嘴里一直叨念个不停。

「颜克典,我是受伤了没错,但不代表脑子有问题,OK?我至少还有一点识人之明,知道你是人,不是什么禽兽。」谷英琪拍拍他的头,觉得他碎碎念的样子很像中年欧吉桑,乱好笑一把的。

她蹦蹦跳跳地进门,一派轻松的样子和平日并无两样。

「妳识人之明个头!」颜克典越看越有气,他重重地摔上门,气焰十足地朝着她咆哮:「妳根本不懂得保护自己!妳要济弱扶强、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很好!但是,妳有没有考虑过自己的能力极限?如果今天那个男人带的不是一把瑞士刀,而是一把枪、一群兄弟呢?妳有十条命都不够玩!」

颜克典越说越激动,抓住她的肩想乱摇一通,好摇出她的理智。然则,一看到她手上刺目的白绷带,他无法宣泄怒气的双手,转而陡地把她整个人全都揽入怀里。

「妳知不知道妳差点把我吓死!」把她的曲线全嵌入他的身体线条中,他还是觉得极不放心。

「现在知道了。」她闷着声说道。

她的脸颊被沉沉压入他的胸膛里,呼吸顿时变得极不顺畅。

嗯,八成是因为喘不过气,所以她胸口才会觉得很难受吧。谷英琪呼吸着他的气息,在心中暗忖。

那她觉得鼻酸,又是怎么一回事?她茫然地睁着眼,看着他的脸孔步步朝她逼近。

「万一那把刀刺的是妳的心脏呢?」颜克典瞪着她,揪着她的手臂,强烈感觉到心脏热辣辣地绞痛着。

他从来不曾感觉生命是这么脆弱──她吓死他了!

「孩子,你想太多了。」谷英琪伸出没受伤的左手,拍拍他的后背。

颜克典抬头,恶狠狠地瞪她。

「大人,请息怒。」她立刻改口说道,加上一脸忏悔的表情。「朋友不需要多,有用的,一个就够了!」呵呵一笑,喊起口号:「颜克典,棒!颜克典,棒!颜克典、颜克典、棒棒棒……颜克典,你不要一直打我的头啦!」

「我没有揍妳,算是便宜妳了!」

颜克典狠狠捏了下她的脸颊,非要听到她猫哭耗子般的鬼叫,才肯松手。

谷英琪看着他紧绷的脸颊,她觉得自己好想哭、好想哭喔……

家人早就离她好远、好远了,好久没有人这么关心她了啊。如果妈妈还在世的话,也会这样担心她吗?

谷英琪掐住手臂,强忍住泪水。不行,她非得做点什么,否则她一定会哭出来。

她陡地后退一步,弯身朝他鞠了个九十度的大躬。

「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妳是电梯小姐啊。」颜克典一径板着脸,冷冷地瞪着她。她实在太不知死活,今天一定要让她学到点教训。

「哎呀,你一个大男人干嘛学小学生闹别扭?」谷英琪「啪」地一掌打上他的手臂,兀自嘻嘻哈哈的。

「我怎么会跟妳这种无赖当朋友?」他咬牙切齿地撩起袖子,让她看着他手臂上清楚可见的五指印。

「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她大剌剌地说道。

颜克典还来不及纠正她的滥用成语,她已经风也似地溜了开,跑到桌边拿了麦克笔和记事本,硬是塞到他手里。

「喂,签名留念一下。」谷英琪捧着自己的脸颊,摆出一副崇拜的闪亮眼神。

「妳干嘛突然变成追星族?」他没好气地把笔纸往桌上一扔,戾气地交叉着双臂走向沙发里。

「我是从今天晚上开始崇拜你的!偶像,别走得这么快啊!」谷英琪跟在他身后,揪着他后背的衣裳,亦步亦趋地前进着。「你刚才教训瘦皮猴的姿势,英明神勇地连摔角特技中的天鹅式回旋踢,都没有你千分之一的帅。」

颜克典陡地一个转身,在沙发上坐下来,而紧黏在他身后的她,则差点跌了个四脚朝天。

「妳认为我被拿来和摔角选手比较,会觉得很开心吗?」颜克典拧着她的耳朵大吼:「妳现在就给我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有那种危险举动了!」

谷英琪望着他因为怒气而闪亮的黑眸,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敢保证我如果再看到有人做出那种事时,还能保持镇定……」她微声说道,开心上扬的嘴角黯然地低垂而下,

颜克典凝望着她,心绞痛再度袭上他的胸口。她近在咫尺的忧伤眸子,让他呼吸困难。

今晚在「天堂」PUB,她对于「强暴」两字的极度反感,让他不忍心追问,也不敢再多问。可他又怎能放她一个人承受痛苦呢?

颜克典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把她的脸颊压到他的肩膀上。

「你生气了吗?否则干嘛不说话?」谷英琪蠕动着身子,在他的臂膀间寻找着最舒服的姿势。「我保证下回会先打电话叫警察,然后再出手,这个主意如何?」

「我想,我总有一天会被妳气死。」他伸手把她的短发揉乱成一团。

谷英琪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像个小女孩抱着心爱小熊似地搂着他的手臂,无辜地朝着他微笑。

颜克典低头整理她乱蓬蓬的短发,把它们全都拢到她的耳后,指节忍不住轻触上她粉白的脸颊。

谷英琪屏住呼吸,在瞬间感到些许的昏眩。

她突然听到自己血液快速流动的声音,感觉自己似乎要沉溺在他褐色的眼珠流转之间了。

从来没把他当过什么强而有力的支柱,可是今天他的表现,却让她开始意识到这一点。她这个人,向来遇弱则强,遇强则弱哪……

谷英琪看着他朝着自己逼近的脸,感觉他的气息拂上了她的口鼻。不行,她真的无力了……

「英琪……」他低唤了一声,指尖挑起她的下颚。他现在只想呵护她……

「颜克典……」谷英琪虚弱地应了声。

「嗯?」颜克典的额头抵住她的,鼻尖与她轻轻摩擦着。

她从没看过眼睫毛这么长的男人,颜克典这人就不能有一点地方不完美吗?谷英琪望着他眼瞳里那个模模糊糊自己的倒影,心头却突然一冷──

他当然不能不完美,因为他是「颜克典」啊!

她的脸往后一仰,用力地戳着他的肩膀。「颜克典,我饿得头昏脑胀了,这时来碗泡面会是个不错的决定。」她对他傻笑。

颜克典错愕地看着她,眼睛和嘴巴一时之间竟没有法子闭上。他们刚才不是正要花前月下,你侬我侬吗?

「你救人要救到底,去帮我泡一碗面好不好?」她趁他还在大惊小怪时,立刻挂上一记谄媚笑容,并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妳、说、什、么?」颜克典瞇起眼睛,双臂交叉在胸前,X光般的利眼直射向她闪闪躲躲的眸子。

他相信她也感受到刚才的情动!

「我肚子饿,请你帮我泡泡面。」她十指交握,摆出「拜托」的手势。

她知道他们之间真的没什么!她的头昏脑胀、意乱情迷,完全是因为她肚子饿!

「自己──去泡。」这话是从齿缝里迸出来的。

「好──吧──」谷英琪故意把受伤的右手往他面前一挥,接着哀怨地用受伤的手撑住沙发,身躯摇摇摆摆地站起身。

「泡面放在哪里?」颜克典烦躁地瞪她一眼,还是自愿成为被她吆喝的小弟。

「在厨房右边第一个柜子里。」谷英琪的眼里马上闪烁出快乐的星星。「我要吃肉骨茶口味。」

「听不到。」颜克典边说边走到厨房,随手抓了一碗泡面,撕开调味包、油包,用热水一冲,香气四溢的肉骨茶香味即扑鼻而至。

他拿了两双筷子,把泡面端到她面前的桌子上,二话不说地开始和她抢面吃。

「走开──柜子里还有其他泡面。」她嘴巴含着面,一手忙着赶人。

「用抢的比较好吃。」颜克典吸进一大口面,看到她痛失粮食的样子,这才感觉痛快了点。

「去去去,去看电视!」谷英琪把电视遥控器丢到他身上,算准他不敢和伤残人士抢夺,所以一把捧着碗面缩到沙发一隅,唏哩呼噜地吃了起来。

颜克典按下遥控器,不放心地看了她捧碗的姿势一眼。「拆线之前,这几天自己要小心。」交代道。

「放心啦!我洗个澡、睡个觉之后,又是一尾活龙了!」谷英琪头也不抬地吃着泡面,脸颊被热汤给烘得白里透红。

「……县再度惊闻性侵害案件。一名二十岁女性在凌晨时于PUB内,被歹徒……」女主播抑扬顿挫的高分贝声音,在室内回荡着。

颜克典一惊,连忙转到另外一台。他拧着眉,不放心地抬头看向她──

谷英琪喝汤的动作完全停顿,一口面食就这样塞在颊边。

「你不用故意避开那种新闻……」她缓缓地把面吞入喉间,却连喝了好几口汤才把食物给咽了下去。

「我不可能明知道那种新闻会让妳不舒服,还能装作若无其事地看下去。」颜克典接过她手里的碗面,坐到她身边,拿过一张面纸拭净她的唇。

「要不要谈谈?」他低声轻问。

谷英琪没接话,只是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掌竟然比她的还冷!

她心一惊,激动地知道他是真的很在意她啊。

第一次,谷英琪没掩饰眼底的泪光闪烁,她仰望着他,把他的手握得牢牢地。好一会之后,才有法子开口说话──

「我妈妈是被我爸强暴,所以才生下我的。」她的声音极低。

颜克典闻言,僵住身子的同时,却也松了一口气。

谁都不该受到那种被强迫的痛苦,可他私心地不愿想到她曾受过那样的伤害。幸好,不是她……

「我妈当年才十七岁,被我爸强暴后有了我,只好被迫嫁给我爸。很好笑,对不对?」谷英琪看着自己青筋暴突的手掌,打算把这个从未开口告诉过别人的故事,一口气说完。「在这种情况下,我妈妈其实应该告死我爸的。只是乡下地方的伦理很怪,居然觉得我爸愿意负责任娶我妈,是个天大的恩惠。」

「一群混蛋。」颜克典简单地下定论。一个女人要嫁给伤害她的人,情何以堪哪?

「更混蛋的是,我爷爷奶奶竟然还觉得是我妈居心不良,看中他们家就是有钱,所以才勾引我爸的。他们脑子有问题吗?我妈不过是一个人在杂货店里帮忙卖东西,不幸遇到了喝醉酒的禽兽,这样算什么趋炎附势?」谷英琪侧过身,拳头疯狂似地落在沙发扶手上。

她捶得又狠又疾,即便伤口已传来了阵阵的刺痛,也无法阻止她泄愤似地出拳。

她好恨!

恨那些加诸在她妈妈身上的不公平!

颜克典没有阻止她,却是在她开始缓下出拳动作时,轻柔地握住她受伤的手臂,且顺势把她的上半身全拢进他的体温里。

她从不曾主动提过自己的事,而他也就顺理成章地以为她是那种家境富裕的医生世家。谁会知道她的背后,竟藏了这么多悲伤的过往?

谷英琪看着颜克典那只保护着她的男性大掌,猛地打了冷颤。

「不想说的话,就不要说了,妳该好好休息的。」颜克典以为她冷,脱下牛仔外套覆到她的肩上。

「不,我要说。我想知道我是不是还会被这些事影响。」谷英琪抓着牛仔外套,扯着头发,越是心急,脑子就越是一团乱。「我还有哪些事没说呢?我记得有些事让我很讨厌……」

「妳妈只生了妳一个孩子吗?」他主动发问,不忍心看她陷在慌乱的情绪里。

「对,我妈生了我之后,就没生过孩子了。」她停顿了一会儿之后,才又接下话:「我爸成天喝得醉醺醺的,在外面玩女人,回到家就打我妈、打我。不幸中的大幸,就是他再也没让谁生过孩子,所以,他虽然讨厌我,却不得不让我继承他的家产。」

谷英琪在笑,可是笑容却空洞地让他想哭。他牢牢地握住她的手,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她。

「妳能成为医生,妳妈妈一定感到很骄傲。」他猜想着她的童年应该是和妈妈相依为命的。

「她会骄傲吗?」谷英琪低着头,陷入沉思中。「我只知道我妈妈一向没空管我,因为她每天忙着哭、忙着难过、忙着自怜自艾。你知道为什么我的功课永远是班上的第一名吗?」

她突然抬头看着他,双眼水亮得很可疑。

「为什么?」他发现自己竟害怕听到答案,她是那样孤单的一个孩子啊。

「因为只要我每一项科目都达到完美成绩,老师就没有理由打我了。我不要给任何人有任何打我的理由──即便是老师也一样。」谷英琪不驯地昂起下颚,细致的侧脸看来却像能一捏即碎。

「天。」颜克典心痛如绞地望着她脸上的骄傲神态,一阵心酸直冲上鼻间。

他半侧过身,用下颚顶住她的发丝,不敢让她看见自己微热的眼眶。

她究竟是在怎么样的毒打下长大的?这样的她,怎么却偏偏比任何人都还要坚强?

多接触她一点,他就忍不住想多关爱她一些。他知道她不适合他的爱情游戏,可他现在却只想把她永远的纳入他的羽翼之间。这样的想法,不适合他这种喜爱变化的人,可他竟挥之不去。

「妳妈妈现在……」颜克典深深凝视着她。

「她死了。」谷英琪苦笑一声,伸手抱住自己的双膝,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在我爸肝癌死去的前一个月,我妈出车祸,先走了一步。很讽刺,对不对?」 颜克典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心里的难受,他用尽全力将她整个人牢牢地搂在怀里。「够了,别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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