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饥寒1(1 / 2)

建德三十四年。

年中,首相云原出班奏曰:“近年各州县持续大旱,民粮少税高。伏望陛下释罪宽恩,省刑薄税,祈禳天灾,救济万民。”司天监监正赵群越班启奏曰:“陛下躬履至仁,诞膺眷命,若陛下自请祭天,年尾必降瑞雪。”

天子敕翰林院起诏,降赦罪囚,修设三千六百分罗天大醮以禳天灾,祈瑞象。

却没料想——

开封府及周边州府的雪连绵不绝地从秋末下到春分,整个府县均陷进了深厚的积雪中,千里万里不辨物色,茫茫积雪封门数尺。

此雪刚降之时,朝野各方均上贺表,民生乐之,为是瑞雪,没成想,竟到了春还不见停,瑞也成了灾。

正月十八。

天色如墨,大雪覆地。

远方传来马蹄踏雪声,伴随着急切的“驾驾”消失于冷峭的寒意中。

四匹壮硕的马呼着白气驶出林子,裹挟着朔风向京府方向跑去,马匹飞快地向前跑着,在如此没入马蹄的恺恺间,沿途竟有不可胜数的人逼近京府——衣衫褴褛有气无力的,像是难民。

刺骨寒风夹着冰贴在赶了上百里路的难民身上,风雪丝毫不可怜这些薄命人。

这一行人是开封府下东明县以及东明隔壁太邑县受此雪灾的百姓,老的少的,残的缺的,他们匍匐前行的目的不过是今晚进入京都——东京,仿佛只要能踏进那个门,他们就能度过这个由瑞变成的灾年,能活命似的。

在这些匆忙向前逃难的人中,突然有个少年趴进雪堆里,头直接砸进雪里啃得一嘴雪——他没力气了。

这少年身上衣物虽华贵,但破烂不堪,无法蔽护他的身体,浑身上下露出的皮肤也全被冻烂,大过冬的,他脚下甚至只着一双不合脚的草鞋,杵着他的那一根树棒子,倒在他那双被冻烂的脚丫旁。旁边的男人赶忙将他扶了起来,将怀里半边干硬馒头掰了一小块塞进了他嘴里,他控制不住地呕了出来,发现是食物,又将其从雪地里捡回,还抓了一把雪,伙同馒头一起吞下。

扶他的人只着要布衣,虽在逃难中被水洗的发白的粗布衣已弄得埋汰,但衣衫完整,胜在能遮蔽身体,他用布做头巾裹着脑袋,只漏出一双惊亮的眸子来,被风雪刺激得眯着眼又继续裹挟着人群向前走去。

京都顺天门、开远门十尺外,已然聚集了很多难民了,哭的,号丧的,吵嚷着。

官府先是派了兵持刀拦住难民,一会儿后才有官员指挥着杂役在顺天门搭建起熬粥的棚子,熬粥的下人旁边坐着一个穿着绿色官服的官,正端着蓝色兰花纹陶瓷杯品着茶,一旁熬粥的火烧得正旺。他感受到来自火的暖意,舒服得眯了眯眼,抿了口茶,眼神一动,给他打着伞的小厮连忙把茶杯接了过来,讨好道:“府推,这么大冷的天,上头还派您来守着这些难民,真是辛苦府推了。”

闻此言,金府推拿出手帕擦着手,瞥了一眼正点头哈腰赔笑的小厮,把手伸出,小厮又小心翼翼的将茶递给他,他随即慢哼哼道:“你这蠢货懂什么?”

他踢了一下散落在加厚黑色靴子上的碎雪,吩咐熬粥的小厮:“加大火力,再过一盏茶还没熬好,仔细你们的脑袋。”杂役们诚惶诚恐道是后更加卖力起来。

不远处匆匆地赶来一个身着黑色制服的院差,他握着腰间的刀,皱着眉,踏着咯吱咯吱的雪声,扑通一声跪在金府推面前,焦急道:“金府推,有刁民带领着,难民们已经开始□□了。”

金府推嘴里的茶还没咽下去,闻言,怒气冲心,呛得死去活来的同时他还不忘泄愤般的将茶杯丢在了院差面前,落下的热水烫化了周围的雪,飞溅的水珠洒在院差不太好看的脸面上,他撇了一下嘴,却也不敢抬头看。

金府推将杯子丢了还不够,他站起身来,伸出脚,一把脚将院差撂在了地上,他也一时间没稳住身形,忙往后倒去。

旁边的小厮将替他遮雪的伞一丢,连忙将金府推扶住,扶正后,不停地拍打着金府推的后背,看到金府推面色不虞,谄媚道:“府推,府推,勿动气,勿动气。”那小厮阿谀奉承的话说了后,话锋一转,对着地上的人质问:“还在这儿待着作甚,还不快去!”金府推把着另一个小厮端过来的茶杯喝了一口,这口气终于缓了上来。

“谁闹事,就给我抓谁,给我抓,”金府推挥了挥手,皱着眉恶狠狠地道:“滚。”跪着的院差看他脸色不好,立马从地上起来往开远门赶。

难民□□前一刻钟,云二爷秘密派去接苏家娘子的随身侍从——云钟已带着人骑着马到了京府一公里外。

那人吁——了一声后,将怀里戴着斗篷的人扶正,一脚蹬在马镫上,下了马才伸手将马上的人轻轻接下来,后将马拴在了一旁的树上。

他带着任务风尘仆仆奔波了七八天,看上去疲倦极了,眼周都是青黑,胡茬也冒了很多,本是梳得齐整的发也有丝缕乱了。他看着络绎不绝的难民,又将目光转了回来,柔声问道:“冒犯了,小娘子,你还好吗?”

苏以言下马后,落下朱色斗篷,拍了拍其上的雪,扶了扶了松动的发髻,理了有些凌乱的粗布衫裙,听见云钟向她问话,冲着云钟行了个礼,轻轻一笑答道:“谢谢钟叔,我很好。”

云钟愣了一下,憨厚的面孔上露出些许笑意。这个事是云家二官人密令他做的,他从小就伴在二官人身边长大,亦仆亦友的关系让云二官人对他尤其信任。他愣了片刻后随即缓缓点了下头,沉重道:“接下来我们没法骑马进城了,难民太多了,马儿根本过不去。这场雪虽大,官府早已下放济灾粮,怎会让周边县出现这么多难民?”

开远门口。先前去禀报金府推的院差已经连滚带爬的跑回到了开远门,回去后看见一身青色制服但正黑着脸指挥着的人,立马哭着跪下道:“头儿,金府推让我们……让我们抓人。”

这名头儿是开封府使院里的兵曹参军事刘滔,闻言立马暴躁起来,一把抽出刀来,恶狠狠地望着粥棚那边道:“这狗日的金成器,一个府推竟越俎如此,用亚相的调令把我们从使院里调来,现如今让我们去抓人?抓谁?我先把他金成器给抓了。这狗官,明知道难民不进城会暴动,我呸。粥呢!他监督人熬的粥呢?”

他发泄完,深吸了一口气,复把刀收回刀鞘里,整个人冷静了些。

“一旦抓了人,这事就闹大了,闹到上面,责任丢给天府尹担?你赶快走一趟,难民进城不能让府尹蒙在鼓里。”

院差欲言又止,还是硬着头皮道:“头儿,府尹如今怕也管不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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