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仗青天 连载

独仗青天

分类:武侠修真 作者:淬吾玉 字数:11万字 标签:独仗青天,淬吾玉 更新:2024-07-19 03:56:57

在程煊最无助的时候,回应他的不是人。他要在混沌的世界里走出一条绝无仅有的路,然后……独自一人,杀上青天!

程煊头戴竹笠,手牵骡子,慢悠悠地下了山。

本因封山而门可罗雀的梧桐岭,今日也因开山变得热闹起来。这处山脚下的小镇号作梧桐镇,穷乡僻壤靠山吃山,现在正举行着五年一度的庆典,大小商贩挤满了本就不大的街头,观光的行人与其说是在步行,不如说是被人潮带着往前走。

其中不乏有骑着高头大马、身着绫罗绸缎的门族子弟在扯着嗓子自报家门要街上的贱民速速滚一边给本大爷让路的。

有坐在华贵马辇、时不时挑开窗帘的美妇人皱着眉头温声细语地吩咐外头护卫要尽快赶到总武塾千万不能错过开门大典的。

有满脸阴翳看着水泄不通的路口、心里把那个规定了梧桐岭不准御空的混蛋骂了千百遍的中年富家翁。

还有在街边的执法官吏,上年纪的都知道找个阴凉的地方躲着,年轻的任在艰难地维持秩序、直到喊哑了喉咙都没能让拥挤混乱的人群有序地来往……

穿着灰麻短打,露出一身精壮黝黑肌肉的程煊活脱脱一副庄稼汉模样,自然没有人会在意到他。

众生百态,千言万语。

程煊挤在这可以说是龙蛇混杂的人群中,感到由衷的安心。

他对不绝于耳的市井骂街浑不在意,那些抱怨的心声听起来甚至感到惬意。

他不动声息地打量着街上的走卒摊贩、来往行人。男女老幼、贫贱富贵,一切都是那么的鲜活,充满着“真实”的气息。

他听着摊贩的叫卖,饱含对利益的渴望;他观察平民的神态,在他们眼里存在对未知的探索欲;他走过那些骑着马、坐在马辇里、自诩“贵族”的人身边——街上所有人心里都清楚,有头有脸的人物早就有其他渠道能轻松到达位于梧桐岭最高峰的总武塾门前,凭这些叫嚣着的“贵族”的斤两也就在平头百姓前摆摆阔——程煊感受到的事对现状的愤懑……这些情感或者说是某种信息交织在一起,在整个小镇凝聚起一片不可名状的扭曲气场。

程煊清澈的眼神开始变得浑浊。

是了。

程煊终于明白这不是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他这是他一直在追求的东西。

名为——贪婪。

程煊忘不了四年前的五月十日。从那天开始,他突然无法忍受枯燥的生活,他变得心绪不宁,总是很难静坐,根本无法修行。

从那天开始,他看过的书全都过目不忘,就算是再晦涩难懂的经文,只一遍就能通篇背诵。

他可以回想起过去近五年来任意一天早上吃过的早饭,或是那一天出门是哪一只脚先迈了出去。

他曾全程蒙着眼任由自己走在山林之中,再从某一个时间开始折返,最后一步不差地站在了居住的房门之前。

他甚至隐约能听到人的“情绪”。

他失去了遗忘的能力,不只是大脑,连身体也一样。

那些号称富有天资的门徒要耗费一旬光阴修炼的行气法门,程煊只要一晚上便能掌握,尽管只是最低级的一种。

程煊一开始以为自己是觉醒了的天命之人,心中的燥热是源自灵魂对平庸的鄙视,让他能以一种捷径跨越孱弱的岁月,然后顺理成章地朝着绝巅高歌猛进。于是他开始拼了命地汲取功法书籍、废寝忘食地修炼。

每看一本全新的功法、每开启一段新的修炼,他心中的燥热便得以平复,他认为是自己的“天赋”对努力给予的肯定。在那段时间他是无比快乐的,他感觉自己终于等来了把命运握在手中的机会。

可他慢慢发觉不对劲了。

他就算对功法倒背如流,但修炼起来总是处处受阻,无论尝试多少遍都无法攻成。

他知道法门在人身经络的行气路线,但身体的气却不受控制,定会走岔,往往导致自己修炼一番后变得遍体鳞伤。

他记住了所学的每个武学招式的动作,却空有其形、不得其神,最后落得个画虎不成反类犬的笑话。

总武塾的教员都认可程煊是个努力上进的人,但他囿于资质,终究与大道无缘。

程煊也逐渐接受了事实——或许自己只是记忆力好罢了。

可是,真的只是记忆力好吗?自然不是,只是程煊一直不愿自我认知。

记忆力好是表象,其内在其实是程煊在汲取着一切他能接触到的、感知到的“所有”,他就像一件中空的容器,把所有东西都塞进了自己这副躯体,来者不拒且永不满足。

贪婪!

对旧事物的不满足和对一切新生的疯狂占有让程煊变成了受贪婪支配的怪物。在总武塾,每天都是枯燥的修行,得不到新鲜事物的补给,让程煊每日都好似油锅上的蚂蚁,每一个修道者充满希望的“明天”,在程煊看来只是“今天”的无耻重复。

他可以完全按照“昨天”来度过“今天”,也可以根据“今天”来计划“明天”。

自从觉醒这“有如神助”般的记忆力后,他的修为没有再精进哪怕一寸。

没有什么两样。程煊如是想到。

每天都像是记录在一张纸上,月月年年,只是厚度不同、内容一样的废纸,所有都是属于“旧”的范畴。恐怕唯一不同的便是时间留下的痕迹。

人在成长。毛发会生长,指甲会变长,肌肉会壮硕。

毕竟时间对所有事物都是公平的,它永远在前进,不为何人何物停下。

现在的程煊如鱼得水,在离开总武塾后对“新”进行着疯狂的补充。

人、景、物。色、香、味。

不断吸收的“新生的真实”为他打造了一个迥然不同、光怪陆离的世界,他沉沦其中不能自拔。

……

城门卫兵拦下了一个浑浑噩噩的汉子,对方眼神迷离,手中牵着骡子的绳都像随时就要松开。

“站住!出示你的通关文牒!”卫兵可以提高了音量,将面前汉子眼神果真由浑转清了几份。

面容木讷的汉子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木质的令牌递了过去,卫兵长了一张国字脸,颇有些威严。他接过令牌仔细查看,然后皱着眉头问道:“王富?家住城里?”

程煊点头,“在后坡背五里外的小村子。”

“村子?”卫兵接着盘问,“村子叫什么?”

程煊回道,“村子没名字,人不多,就七八户人家。”

卫兵自然是知道那个村子没名字。他接着问道,“为何出城?”

“赶着时辰到梧桐镇卖掉自己织作的蚕锦。”

卫兵嗯了一声,微微转头瞥向一边的记录官,记录官翻了翻手中的录簿,然后点了点头。然后卫兵便将手中的文牒给了回去。“看来今日收成不错。”

程煊收起文牒,朝着卫兵咧嘴一笑,颇有些憨厚的乡土气息,“托大人的福。”

“今日特殊,便多问了几句,你不要多心。”卫兵抬手,“进去吧。” 程煊刚说道过谢,就要迈腿,却听着从城门内传来了一声,“且慢!”

程煊抬眼看去,是几位模样年轻的官吏,只是对方身上穿的官服与城门卫兵的金红官服不同,是藏青色。

见对方确实是朝着自己走来,程煊只好继续站在原地。

还不等程煊作揖见礼,那原本坐在一旁品茶的守将却先开口了。

“你叫王富是吧?廖指挥使让你入城你不愿入吗?”

程煊看着满脸不悦的守将大人,又看了看那位被叫做廖指挥使的国字脸卫兵,迟疑片刻便转身走入城门。

但很快便有一只手拦在了他的身前。是那几位年轻官吏里为首的一人。

这位身着藏青色官服的年轻人相貌颇为英俊,只是薄薄的嘴唇给人第一眼就有种刻薄的感觉。他虽然拦下了程煊,但眼睛始终看着那位一心品茶的城门守将。

“四符青衙常久观见过吴副将、廖指挥使。”年轻人作揖,身后的几人也纷纷见礼。

“见过常青衙。”廖平还礼。

“哦?原来是常青衙来了,蓬荜生辉啊。”吴春陵只是象征性地转过身抬了抬手,连屁股都没有挪一下。当然,他本来就不应该挪,本来连转身抬手都不会,毕竟自己的官职可比四符青衙要高两级。要不是青衙属于城主直辖的近卫,有权行使城主的部分职能,还想他吴春陵给个屁字啊,啐他一口都算给他脸了。

“来指导守城工作啊,欢迎欢迎。”吴春陵嬉笑着一张脸,“老廖啊,还不快去给常青衙搬张椅子,让人站着多不好。”

廖平应了一声,就吩咐手下搬来了一条长凳。就是那种寻常人家的长凳,而且看起来还是“饱经风霜”的老物件,放在地上都放不平的那种。

“常青衙请坐!别嫌弃!”廖平爽朗一笑,若不是这长凳过于磕碜,旁人还要以为这廖平有多热情好客呢。

“哈哈,我们黄门就这破破烂烂的,常青衙可别嫌弃,我们可指望着青衙的诸位大人在岁大人面前美言几句,多拨点银子扶持,不然如今日这样有贵客登门却只能坐着老长凳多不像话。”

常久观身后的人看着吴春陵和廖平一唱一和都隐约有些撑不住气,为首的常久观却淡然一笑,大大方方地坐在了长凳上。

“吴副将莫要折煞小子。城主大人日理万机,凭小子这微末身份在城主面前觐言,就连面见城主也是数月难得一回。”常久观面带微笑,“况且坐久了青衙的黄龙木椅,偶尔坐坐黄门的老长凳也是种警醒,告诫自己莫要安于享乐,要时刻居安思危。”

“不愧是十九岁就靠武者身份取得青衙头衔的少年天才,不仅武功出色,连文治也很有见地,实在是让老吴佩服。”吴春陵皮笑肉不笑,“常青衙今日前来是岁大人有何指示?”

“小子只是例行巡查。”常久观说道,“看到这个人很可疑便想盘问一番,不曾想是吴副将亲自镇守,想来也是小子看走眼,凭空多事了。”但他分明没有要就此打住的意思,眼睛还朝着程煊不停打量。

程煊能感受到常久观对自己的敌意。

吴春陵哈哈一笑,“既然常青衙信不过我老吴眼力,那就请便吧。”说完便目不斜视地品起茶来。

程煊又做了一套入城时的流程,把对国字脸卫兵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接着又询问了几个细致的问题,无非是几时出城、带蚕锦几匹等问题,程煊早就了然于心,不可能路出马脚,甚至他对“王富”这个人的生平都能一字不落的说出来,就连“王富”本人也不可能对自己这么清楚。

一通盘问下来,常久观没有找出“王富”有何古怪,总不能说自己看见这人第一眼便心生警惕,况且气息虚浮很符合刻意伪装的谍子印象,就把人给抓了回去吧?南虔的官员可不是这么不讲道理的。

常久观袖子一挥,于是程煊就顺利地入了城。

等到程煊离开,常久观也带着一行人离开了这扇辅门。

吴春陵端着茶盏,盯着常久观等人离开的背影,语气幽幽地说道,“不过是叫了一声青衙,结果某人还真把自己当一根葱了?在老子面前吆五喝六,装给谁看!一个最低等的四符青衙都管黄门的内部事,谁给你的胆子敢把手伸这么长的?岁彦?呵,等岁彦这座大山塌了,看你们这群人会是什么下场。还青衙呢,就是一群看不懂形势的毛头小子。”

一旁的廖平好似什么都没听到,依旧把身子站的挺直,目光紧紧盯着每一位进城的行人。

走出辅门的常久观身边一位比之更为年轻的官吏忍不住发起了牢骚,“久观哥,那些黄门实在气人!我们不过是例行巡查,他们倒是什么个态度啊,身为城门守将这般重职要职,居然在戍值期间坐着太师椅喝起茶来,如此散漫怠工!怨不得城主会让这些个副将大人来看城门,看来城主大人本意是想着这些人既然做不出政绩,就索性干点实事造福百姓,可不成想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着实让人气愤!”

身边其他的人也都附和着,显然与年轻官吏的想法不谋而合。只有一位年纪稍大的官吏默不作声,只是注意着为首的常久观。

常久观笑了笑,“在其位谋其政,吴副将这般作为的确有尸位素餐的嫌疑,但城主大人把身为副将的黄门高官发配来守城门,可不只是要他们实实在在地为百姓做实事。这既是对黄门的一次敲打,也是对青衙的一次考验。考题就是问我们如何在官场与民生之间做好权衡,是选择靠官吃官还是为社稷谋。”

“黄门的那些人都是上了年纪的官油子,对城主大人的心思不是一知半解,至少猜得到七八分。黄门不同于我们青衙,除了城主大人有权调配,但更多地还是归护府管辖,所以才有恃无恐,敢甩青衙面子。但我们也不用怵他们,毕竟这青峰城还是城主大人说了算。”

他转头对着那年轻官吏,“小伍你们虽然只是青衙吏从,不算青衙正品,但实实在在是在青衙队伍的一员,所以务必要摆正自己的位置,谨记身为青衙的职责担当,切不可染上了黄门那边的官场习气。你们还年轻,还有很大机会像我一样正式加入青衙。”

常久观又看向刚才没有言语的那人,“还有老孟,你是青衙的老人,若是平时看见我们做事有不妥当的地方,请一定要指出。”

孟西行笑着微微摇头,“常大人刚才说得很好,做得更好,我没什么意见。”

常久观点头,带着人继续巡查街城。

就这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巨响!

当他回头看去,发现在自己走过的的辅门之外,高逾百丈的主城门正缓缓打开,就如同“真实”的世界裂开了一道口子,打开了通往异界的通道。

不只是他,周围所有人从没见过如此震撼的场景,青峰城内的人纷纷停下了手中脚下的动作,统一将视线聚焦在雄伟威严的城门之下,想一睹这旷世难寻的风采。

在南虔,每一座关城的主城门,只有两个时候会打开。

一是军队出征。

二是要宾来访。而这要宾起码得是四品往上的大官。

紧接着,便是一对人马从远处携滚滚风尘,奔袭而至,声势浩大。

待到烟尘散去,各自乘骑着神骏一男一女现身在整座清风城的视线下。

常久观对着二人有所耳闻。

男子名为钱穆文、女子名为竹官。

两人号称青峰城总武塾六百年来最为出众,开创了总武塾一届双魁首的先河!

随着二人现身城门,自青峰城中心,一道强横气势横渡至来,天边云彩好似被人以伟力撕扯而下,在云彩之上显现出一架由八只似狮似虎、浑身泛着赤红火光的异兽拉着的瑰丽车辇,车辇两侧是数以万计的仪仗队伍。

只见车辇正中,有两位美艳婢女一左一右掀起了珠帘,露出了一名正襟危坐的青年男子。

男子看着位于中门下英姿勃发的男女,开口说道,清朗温存的嗓音霎时传遍了全城。

“兹我青峰六百余年月沉淀,方得你二人建功于道。大善!请君入此门来,贺我青峰骄子!”

随着话音落下,整个青峰城爆发出山呼海啸,百万民众一同呼喊着同一句话,经久不息。

“贺我青峰骄子!”

“贺我青峰骄子!”

……

走在路上的程煊恍然,他知道这两人是极为出色的修道种子,可不曾想清风城会为这二人的出世而中门大开,就连城主亲自出面,以志高礼节为二人接风洗尘。

常久观也心里想着,这应该就是他向往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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