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蛰伏55(1 / 2)

“先生,罗子曼来信了。”

秦分野从青云手中接过信笺,青云识趣地退了下去。罗子曼写道:“先生,阿芙蓉己经流入民间。如今,东蜀之地的大半地区己然沦陷。”

秦分野的呼吸陡然加重。

那些记不清年月的黑暗日子里,他看见自己的娘叼着烟斗,那些吸血的阿芙蓉,把她抽得像个人干。青色的脸,耷拉的嘴唇,松弛的脸,瞪着突兀的眼睛,毫无生机地看着他。不知多少次,他都怀疑那个坐在摇椅上的虚弱的人己经是一具尸体了,结果她又动了动,像含了一口老痰,沙哑地呻吟,浑浑噩噩,僵硬地提起烟斗,又一次麻木地醉倒在一片缭绕的烟雾中。

后来有一天,她真的成了一具尸体。彼时大周适逢西洋进犯,边西联盟又在这个生死关头发起侵犯,两面夹击,大周不得己割让了土地,西南大部分地区也成了边西联盟的境域。他埋了那具不曾给过他关怀的死尸,卖掉了还没有丰收的土地,收拾好行囊,闯荡西方。

那些年行走江湖,他学会了很多东西。他进了一间寺庙,和里面的老和尚学看天象,就他的名字都是由他起的。老和尚就像是个成精的妖怪,神龙见首不见尾,每次教完一个东西,总是话说到一半就溜走了。他抓心挠肝地想知道他后面想说什么,却西处找不到那个神秘兮兮的坏和尚。他干脆冥思苦想,忽然,他看着辽阔的星空,看着它们行走的轨迹,突然感觉心里的一把枷锁被里面数不清的顿悟冲破开来,没有笔墨纸砚,干脆以沙地为纸,以树枝为笔,拘起几颗稀碎的石子,在大地上临摹星空。

那竟然是他最纯粹的一段日子。他好像成了一个干干净净的学者,没有政治的利用,没有世俗的庸扰,抬头就能看见满天星辰,低头望去,那自制的粗糙沙星图,是对宇宙的梦想。带着这份梦想,去探究百尺之外的智慧。

然而每次等他有了新感悟,老和尚就会不合时宜地重新出现。秦分野绷着一张小脸,老和尚便笑眯眯地哄他,哄得他没有一点儿脾气,也就不再去深究他半路失踪的怪癖——后来也就习惯了。

老和尚教他天象,给他落脚的地方,时不时无聊了就去逗他玩,经常把秦分野惹得炸毛。但是老和尚是他人生里为数不多待他好的人,虽然总是差使他去买这买那,老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喜欢在没有人的地方偷偷破戒,喝点小酒,吃点肉,每次被秦分野发现,他都做出一副无辜又委屈的表情乞求道:“师父真馋得不行,我也给你吃点,你别说出去啊。”

当然最后秦分野也没有吃。但他看着那老和尚日益圆润的脸,心想,他要是再这样吃下去,就算大家相信他表面上清心寡欲的伪装,也得怀疑佛门的菜,是不是真就比普通的菜要更滋补一点了。

老和尚在星象方面的研究,后来的秦分野才会理解其深妙。那些荡漾在天空的星宿,无意中昭示着某种宿命,某种走向,某种牵绊,只有和他们对视的时候,才会发现自己在宇宙的归宿。

秦分野对老和尚的感情是复杂又微妙的。他既对这一份来之不易的亲情有着本能的依赖,心里却又总有种患得患失的焦虑——他常常觉得自己就是贱,像老和尚这样无缘无故对他好的,他心里虽然有着一种自尊心,阻碍着他表达亲近,但身子却老是不由自主地靠近那个又老又懒的和尚。后来时间一长,不知不觉,他有时候也会忘记这些别扭的情愫,看着老和尚瞭望星空的脸,他也会暗暗地想,若是有一天这和尚破戒被人逮住被轰出佛门,他便带着老和尚随意找一处落脚的地方,依山傍水,种豆南山,他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只可惜和尚老奸巨猾,瞒天过海的本事十分高超,秦分野见他的最后一面之前,他的行为都不曾败露。

细细想来,最后见老和尚那次,那是他人生中最大的转折点。

先帝微服私访,不知怎么,指名道姓要来这间名不见经传的小庙祈福。

那天,老和尚第一次露出这样忧愁的面容。他把秦分野拉进一间无人的小破房子里,表情是鲜少的严肃:“星河,你听着,你的命,就是大周的命,日后你必有大成就,师父便助你一臂之力,望你日后,必要对得起你的命。”

他平时没个正形,突然这样认真,真就唬住了秦分野。老和尚从头上取下一枚银针,不由分说地扎向了秦分野的眼尾:

“此心圣洁,不染尘埃。

“天下苍生的喜忧,交代在你的手里。

“莫要让大周成为史书上最痛苦的一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