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熠月虽然忐忑,但是等吃上香甜的糖葫芦的时候,内心已经开始安稳下来了,看见熠熠来了,还主动把手里留着的一支递给熠熠,“你的。”

她没忍住就吃了一个,剩下的等熠熠来了才欢天喜地地吃,等熠熠义愤填膺地把老师批判了一顿之后,并且慷慨陈词地表示要去跟老师谈谈的时候,熠月才睁着那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鼓着腮帮子,嘴巴里面吐出来棕色的山楂核儿,纠正熠熠别坏事儿了,“是我自愿的,我听说他们孩子没人看,老吵架,这不就是我的机会吗?”

她微笑着,觉得真是个好主意,“我去帮忙带小孩儿,然后我的课业成绩上,老师可以帮我改分数,等我毕业的时候,成绩单就非常的漂亮,还会举荐我去上中专。”

上了中专,毕业就能分配工作,然后她户口就跟着一起迁过去了,她就是城镇户口了,“家里面你看,爸爸病了,他一个人养我们,实在是难得很,要说解决城镇户口,就连大哥的也要等两年才能上厂子里面去接班儿才行,更不用说我们了。”

那样一双漂亮的眼睛,熠熠能看清她婉约的眉毛,讲这些话的时候,浅淡的眉毛簇簇地,微微起皱,在这样一个温暖的冬日午后,说出来的话让熠熠沉默。

阳光晒在她身上,买糖葫芦的阿婆在石头上坐着打瞌睡,黑灰色的棉衣上面覆盖阳光里面的尘土,显旧而遥远。

她不知道自己是冷还是热,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可是,你得上学啊?”

“你得上学,”她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劝,从哪里开始说起这些不对的地方,“你是个学生,你要自己考试,自己学习,你作假是行不通的。”

这不是个正路子,“二姐,别去了,人只能靠自己的。”

她拙劣的语言,远远没有熠月脑海里面构思的花团锦簇,因此显得干巴而没有养分,滋润不到人的心里面去。

孩子们一起教养长大的,理念却会截然不同,各有各的路子。

她觉得这个事情自己解决不了,掐着点儿等熠明回来,要跟哥哥说。

熠明这会儿看天色,脚踩的跟风火轮一样的,他出来收白菜的,收着收着,在路上的时候,路过去淌水崖的那个分叉口的时候,哪怕要穿过十八个村子,他想着,还是想回去看一眼,看看他妈。

于是在一个午后,他骑的肚子里面的煎饼都成了酸水的时候,终于到了。

王守香躺在床上,屋子里面炭火压起来了,借着午后太阳的余温,一抹在她的脚上。

熠明看见秋天时候他捡来的柴,烧了一半儿了,“妈——”

王守香翻身朝外,脖子微微抬起来,一个念头从心里划过,又想又怕,骤然又听见一声,“妈——”

她一下翻身坐起来,趴在窗户上,“熠明,熠明啊——”

真的是,做梦想不到你回来了。

跑到院子里面棉袄都没穿,喜得院子里都放不下的心意,她这些日子,都没笑过,地里去干活,开荒,收拾秸秆儿,别的就没了。

回家累的很了,就睡过去,没睡意就这样干躺着,直挺挺地躺着,到了后半夜就翻来覆去,忽然想到要是孩子没吃饱怎么办?

心里就一阵一阵揪起来,揪心啊。

怕这个,怕那个,怕孩子受屈,怕孩子想家,她也不知道怎么就怕这样多呢,也觉得自己不对,但是别在里面那个劲儿,出不来。

她总是睡不着。

熠明咧嘴笑,看着王守香去倒水,听着她问,“饿了吧,吃没吃饭啊,你赶着来这里,中午没地儿吃饭吧,家里有鸡蛋,我给你炒鸡蛋。”

炉子里面的活得勾开,上面一层白灰铺就,被稀稀落落地掉到炉底,火红的核桃碳就红彤彤地暴露出来,变成火舌,舔着漆黑的锅底,锅底的另外一面,是油润的锅面儿。

里面加了一把葱花儿,“要葱白,不要叶儿,这些够了吧?”

她切的葱白不大不小儿的,一篮子的鸡蛋,就放在熠熠当初挖野菜的那个提篮里面,不大不小的,锅子里面的葱白吱啦吱啦地被油炸着,变得发软而显出米白色,边缘焦黄。

鸡蛋就一个一个地在锅边一磕,一个一个就铺在葱白上面去了,等着打完,锅铲就开始翻拌起来,鸡蛋白鸡蛋黄混合着,里面能吃到葱白。

熠明最爱吃这样的鸡蛋,他这一辈子,都喜欢吃锅边打进去的鸡蛋,打在碗里混合起来的鸡蛋液,总觉得不是那个味道,那种蛋白跟蛋黄不完全混合的味道。

他在一边儿收着锅子卷煎饼,说家里都好,哪里都好,王守香爱听他说这些,说过的这样的好日子,“三妈说了年前让我们来家一趟儿,只是年前爸爸病了,所以改成年后了,她带着我们去裁缝铺子里面,赶集买了布给我们一人一身新衣裳,说穿着新衣裳来家里看你。”

“吃的也好,有时候吃煎饼,有时候蒸馒头,有时候吃米饭,还有时候去街上买烤牌吃,都隔三差五换着吃,我裤子短了一截儿,熠月也是,熠熠没长个儿,但是脸胖了,圆乎乎的,看着更傻了。”

王守香这会儿,就是自己填炉子里面去都愿意了,死了也能闭眼,“我记挂你们,一晚上一晚上没睡个好觉,谁也不敢说,我老想着你们过不好怎么办,没想到人家夫妻这样对你们,马老弟是个好人,你马爸爸那时候,要不是在乡下耽误了,过的还不是如今的日子呢。”

“你好好带着妹妹,跟熠月说了别懒,她好吃懒做的,以后要手勤脚勤,”她把一篮子鸡蛋给他带着,“我老想着你们万一回来了呢,没什么好东西,就给你们攒着鸡蛋呢,夏天攒着的给腌起来了,你三妈要是不嫌弃,我给你带走。”

“妈,不带了,开春了地里没菜,你隔天煮两个吃。”熠明从家里装了一车白菜,还有一篮子鸡蛋。

鸡蛋怕摔坏了,里面倒了麦麸,塞得严严实实的,他从乡下到镇里,比一般孩子更体谅家里的不易,咸鸡蛋就是山里人的开春菜,就靠着这个下饭呢。

还有一些咸腊肉,怎么好带走呢。

王守香撵着到门口,一定要带去,“好孩子,家里有,还有呢,你回来看看我,我高兴,比吃什么都香,比吃什么好东西都强,你都带走,以后我也不挂着你们了,跟你三妈道谢了。”

送着孩子到村口,又站在坡上,看着熠明弓着腰顶风,从干涸的淌水崖上穿过,肩膀上就骤然轻松了许多。

王守香到家里,自己换了衣服鞋子,想着熠明穿的衣服,说是马海洋之前的旧衣服,但是依然很好,她笑了笑,日子就是得有个奔头儿。

当初马海洋留下来那钱,她拿着了,因为孩子以后用钱。

现在呢,她给用手绢儿包起来了,塞在那一筐鸡蛋里面去了,她知道三女是过日子的人,鸡蛋到家里肯定会捡出来看有没有破的。

王守香自己扛着铁撅子,对着地里就是一阵刨,是上冻了,但是不碍事儿,她把吃不完的萝卜埋起来了,熠明来了她来不及挖。

这孩子年后要来,她现在就刨,到时候给她们包萝卜肉饺子吃,吃不完的晒成干儿,等着入夏天了再吃又是一个味儿。

还有丹参,山里地好,养草药好,她等着年后,就得去种点儿丹参,玉竹这样的,喝了对身体好,到时候给马海洋带过去,人对着孩子们这样好,她盼着他好。

一撅子一撅子地,把土地破开,她身上使不完的劲儿呢。

她得好好种地,现在多干一点儿,到时候就给孩子多留一点儿。

日子就得这样过的。

甜丝丝的。

熠明虽然脑子好使,但是对着家里人他不撒谎,只是有些话他不说,“原本去买的,但是想到家里白菜种的多,今年我们不在家肯定吃不了,就去家里拉了,顺便给妈看看我们现在过的日子多好,她听了很高兴,要我们好好孝顺。”

马海洋没想到这样,看着院子里一堆东西,一篮子鸡蛋,一个崭新包袱皮儿的腊肉腊肠,一个黑坛子里面装的咸鸡蛋,还有一车子三十来颗的白菜,另有几个张牙舞爪的生姜,两捆大葱。

“你骑着一天,这些东西回来不累死了吗?”他关心儿子,也觉得拿的太多,孩子想去看一眼,只要不是故意说戳人的话,他跟三女也不把孩子往不好的地方想,比如说孩子不跟他们亲,养不住跑到淌水崖去了。

不能这样想,孩子只要不明说,那日子就得按照人说的意思去过,熠明给大家看完了,就搬到厨房里面去,“不碍事,这一点儿是家里陈年的丹参,我喊着我妈等明年种点儿新的,喝了强筋骨的,等着晚上我给你泡水喝。”

他手帕里面掏出来,装着那么几根,草药里面他看有丹参,这些在山里常见,不当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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