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雠仇灭(1 / 2)

  落日熔金,晷影东偏,乌瓦青砖炙烤得干净利落,水汽聚凝,蒸腾起一层幽白的霭霭薄雾。

  贺重霄身上的衣袍早已被汗水浸湿,束带般紧梆梆地贴覆在身上,令人更觉一股窒息脱水般的燥热。

  围观看戏的人群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但从始至终贺重霄却都并不在意,他解开身上的暗甲,抬手便欲褪去上身那早已被汗水浸染得粘稠透湿的袍衫,周匝便立即传来一阵揶揄奚嘲:

  “呵呵,您这背上莫不是刺了‘精忠报国’?”

  并不顾周围众人各异的惊异目光,贺重霄面色自若地解下了上衣,朝大殿俯身长拜,他知道萧憬淮虽未露面,但却定在暗中某处瞧看着。

  “陛下,您或许觉着滑稽可笑,甚至疑心臣、猜忌臣,可臣身上的哪一道伤不是为您、为大煜所受?臣不是岳武穆,但臣心中无愧。”

  “臣没有负了自己,没有负了大煜,亦没有负了您。”

  说罢,又是稽首一拜。

  贺重霄所想不错,萧憬淮独上西楼,在高处睥睨俯看着这一切,天际的霞光映照在他面颊,落下一片血色般沉郁的流光绯红。

  从国本之争到重霄军,这些年来不知有多少朝臣在明里暗中地弹劾毁谤贺重霄,诚然萧憬淮并非是偏听偏信的昏聩之辈,可很多时候假话说得久了、说得人多了,便也成了真的。

  可当年这重霄军却是他御笔下的诏令,亲口赐的名号,萧憬淮当然还记得他金殿初登时下的第一道诏令、立的第一个誓言,他说他定不相负,要如燕昭王对乐毅、孝昭帝对霍光那般,要两个人的名字共同出现在丹青史书上,光耀流芳万世。

  可这些年来各大家族的接连倒台失势,让他手中握着的权柄愈发沉重庞大,但人心不足蛇吞象,萧憬淮也不能免俗,说现下他心中毫无猜忌顾虑,那定然是假的。

  高处不胜寒。

  当年父皇在两仪殿内说的那番话,时隔这么多年同样站在这个位置上的他才终于有些懂了。

  高楼上,萧憬淮骋目远眺,远处,天地交接的地方乌晦的云海在金红的残阳中聚集着、翻滚着,山雨欲来,云谲波诡。

  几滴雨丝坠地,泅出一方氤氲,接连而来的便是一场直笼天地的惊雷暴雨。

  雨地中,贺重霄依旧长跪不起,磅礴的雨点浇咂在他裸露的肩胛后背,泛起一层白雾。

  多年来的拉弓引箭使那肩胛精干紧绷,线条流畅,一方一寸无不显露出喷薄的膂力。在无先前的日夜里,那肌肤萧憬淮曾心疼过、抚摸过、亲吻过,可现在那上头却满是刀剑劈砍穿刺后留下的暗红的、密麻叠覆的累累伤痕。

  ……他们究竟是怎么一步步走到这般田地的?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同朕服个软呢?”萧憬淮叹了口气。

  他老了,贺重霄也不再年轻,他们的眉睫鬓角都已隐约有了花白,可也正因如此,那个名为“尊严”的可笑名词却愈发作祟。

  伴着敲打在飞檐龙吻上雨点的闷响,时间仿佛凝滞,过了许久萧憬淮终于幽幽开了口:

  “拿纸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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