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 2)

她怎么来了?

来报恩,给自己送行?

他还记得那个小鬼,他的妹妹,名字好像是叫……禅院悠依?

是了,还是那个女人给她取的名字。

已经来不及细想,因为他的唇边已然被罐子怼上,奇异的液体带着清凉的气息霸道的灌进自己的口腹,起初他险些被对方焦急的灌药动作呛的差点晕厥,但是在他发现自己的伤势正在奇迹般地加速愈合时,便主动接受了“妹妹”的喂食。

这是某种包含神奇咒力的药物,这种能够疗愈身体的药物向来有价无市,想来是那个女人最后能留给孩子为数不多的傍身之物了。

但是她现在却毅然决然的将这能救命的东西喂给了濒死的自己。

……真蠢啊。

蠢到完全不像曾经的自己。

周身上下的伤口处开始有了一丝灼热燃烧的体感,但是这感觉并不坏,甚尔能因此清晰的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虽然周身尚且不能动弹,但是他终于勉强能睁开眼聚焦,他看清了面前像个瓷娃娃一样精致的幼小女孩。

她拥有着银色的长发,蔚蓝的眼眸,小小年纪就可以窥见她完美的继承了她母亲美艳到惊人的样貌——听闻那六眼神子也生来便是银发蓝眼,只可惜天意弄人,他这个笨蛋妹妹生来就和六眼有着天差地别的待遇。

倒完了最后一滴药水的妹妹,收回了罐子,然后抬起还没他半个巴掌大的小小手,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

“已经没事了,哥哥。”

她腼腆又温和的笑着,温声细语的安抚着他,温暖的体温一点一点从柔软的指尖传递过来。

睡意排山倒海的席卷而来,在闭上眼睛的前一秒,甚尔咧开嘴笑了笑。

呵,真是个蠢丫头啊。

居然将那样珍贵的救命药材全部喂给了他这种废物。

……不过,在醒来以后,就将她接到身边吧。

天上的雪还在下。

这样也好,一夜以后,地上的脚印就会被完全覆盖,没有人知道她来过这里。

虽然生来就在母亲羽翼的庇佑之下,但是年幼的禅院悠依懂得的道理,却比同龄人多上太多。

尤其是母亲的离世,逼迫她更快的成长了起来。

今天,她听到了“炳”部队的大人们在愉悦的交谈,交谈他们几日前是怎样将废物天与咒缚骗进忌库,他又是怎么鲜血淋漓的被家主放出的。

“最晚明天,就能听到甚尔那家伙的死讯喽!”

他们嬉笑着说道。

悠依的内心抽搐了一顺,她迅速冲回自己的小院,将藏在樱树下,母亲留给她的救命之物挖了出来。

哥哥……不能死。

哥哥曾经不止一次的帮助了她和妈妈,现在她已经没有妈妈了,她不能再失去甚尔哥哥了。

家族的人,都很害怕甚尔哥哥,很讨厌甚尔哥哥,他们用一切最恶劣的词汇去批判甚尔哥哥,可是甚尔哥哥明明……那样的强大,而且,也为家族完成了那么多困难的任务。

幸好,幸好还来得及,幸好她救下了甚尔哥哥。

跑到拐角处时,或许是因为太过着急,又或许是天意弄人,悠依不甚撞到了某个成人,然后她赶紧疯狂的低着头说抱歉。

她早早就明白了,作为没有咒力的女性的自己,在禅院家族挣扎着生存的规则。

“你……”

是“炳”部队的那几位大人,他们正用端详一件物品的目光看着自己。

“这不是那个废物丫头吗?”

“呵……空有容貌,甚至不如她那个有咒力的母亲,之后给我的儿子当侧室都不成资格。”

悠依只是安静的低着头,不敢辩驳,因为她明白,胆敢反抗拥有咒力的大人的话语,就会受到残忍的惩戒,只是用脚踹肚子,和关进小黑屋,都已经是家常便饭……

忽然,她听到了其中的一个声音,毫无感情的说道:“喂,你——”

“你刚刚去了那个天与咒缚的院子,是吗。”

悠依幼小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她的头埋的更低了,她紧紧的闭着嘴巴,没敢辩驳。

下一秒,她的头发被粗鲁的拽起,她发出了一声痛呼。

藏在怀中的药罐叮叮当当滚落而出——那是母亲留给她为数不多的念想之物,她没想丢弃,此刻却被穿着木屐的一只脚一脚踏碎。

“你那个早死的母亲果真给你留了好东西啊——”

“该死的……本来以为这次一定能杀掉那个废物。”

“为什么要做多余的事情?!”

“既然他不能去死,那你就去死好了!”

“还是不要做的太过火吧,大人,毕竟是个女人……”

“女人又怎么样,没有咒力的卑劣基因,本家和分家都不需要,倒不如现在就——”

咒力的威压铺天盖地,迎面而来,悠依惶恐的闭上了眼睛。

好痛,好痛,好痛。

雪覆满了大半的身躯,血液已经冻僵凝结。

幼小又孱弱的身躯,在雪地里缓缓的匍匐,前行。

她抬起朦胧的视线,视野里,也不知道是泪水还是血水,她往前爬啊,爬啊,在身后拖行出了一条长长的血道,红色又很快被雪白的大雪覆盖。

要离开这里。

要离开家族。

她从记忆初始时开始,便活在这个建筑群林立的巨大古宅,在这里,女孩子们出生在这里,嫁给大人们不停歇的生出后代,最后死在这里,一辈子都不能离开禅院家。

教养的老师告诉她,女人生来是要为禅院家竭尽全力的服务的,要诞下拥有咒力的男孩才具有价值,就算是死也会死在禅院家。

可是悠依想,她和妈妈都是人,并不是物品。

人有决定自己的生死和去留的权利才对。

她不想在今日作为禅院悠依死在禅院家。

她想要活下去。

她想要活下去,作为悠依活下去。

恍惚之间,少女幼小的身躯忽然爆发出了强大的力量,亘古的大陆回应了她的愿望,靠着最后一丝力气,她仿佛终于匍匐到了大门的地方,她靠着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来手,意识和视野恍惚朦胧之间,她仿佛看到了母亲穿着浴衣,站在樱树下对她微笑的场面。

“妈……妈。”

幻境与现实交叠,她颤颤巍巍的牵住了面前之人的衣摆,像握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小心翼翼的握的紧紧。

鎏金色的衣摆后,隐隐约约有龙纹浮现。

她并没有被那位大人一脚踹开,对方顿了顿之后,回过头,俯下身,像抱住什么柔软易碎之物一般,轻轻抱起了伤痕累累的她。

那是一双像金珀一般威严却又仿佛能够包容万物的眼睛,在被那双眼睛注视着的一瞬间,她终于极其安心的趴俯在来人的怀中,缓缓闭上了眼。

记忆的最后一刻,身边有人这样呼唤自己面前的男人。

“帝君。”

“是妈妈对不起你,把你留在了地狱……”

母亲骨瘦如柴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面庞,最后又无力的垂落下来。

“滚开啊,直哉少爷的训练所又岂是你这种东西能够染指的!”

她低着头,一直以来都在战战兢兢的求生,将自己活的谨小慎微,却无时无刻都在担心自己会被哪位看不顺眼自己的族人一脚踹开。

因为悠依没有咒力,所以她需要感恩戴德愿意让自己在禅院家当米虫苟活的那些大人们。

因为悠依生来就是没有咒力的女孩子,所以不配学习任何咒术和体术相关的课程,还会因为对训练场的好奇,被当作以下犯上,遭受严苛的教育和毒打。

悠依的出生从未得到过父亲的喜爱,甚至为了她,母亲不止一次的为了保护她,而在愤怒的拳脚下变的伤痕累累。

母亲用最温和的语气安抚她,母女俩竭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在一隅狭小的院落挣扎求生,对于悠依而言,母亲就是她的全世界。

母亲说,悠依还有一个善良的哥哥,名叫甚尔,时常会对她们有所接济。

可是在悠依懵懂记事起,父亲从来没有提及过甚尔哥哥,他用失望和厌恶的眼神望着自己并且斥责自己时,每每提及的总是“甚一哥哥”。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