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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 来 如 此
文／亦岩
1
于家湾的于皮子嗜赌如命，一天不赌便如掉了魂一般。他这些时手气臭得要命，打麻将也好搓牌九也好基本上是打一回输一回，一个月下来，至少已经输了八千元。为了翻本，于皮子找前湾的王三麻子又借了两千元，讲好是三分的利，一个星期内归还，到时还不上，以祖屋作抵。 谁知又输了个精光。 于皮子想拆东墙补西墙再借钱归还王三麻子的借账，但他一则父母双亡无亲无戚无朋友，二则赌博成瘾名气臭，哪有人借钱给他? 只好一咬牙拆木墙板出卖。 于皮子先辈是四近有名的酱鸭户，祖传的酱鸭手艺可惜到爷爷这一代由于逃避战火失传了，先辈只是给后人留下了五大间祖屋。五间屋子宽宽敞敞，板壁椽子清一色的杉木，在村子里是头一份。于皮子父亲在世时曾经对他讲过，其先祖世代做酱鸭、家道殷实，后来败了，只留下了这五间屋子，一定要守好。想起父亲的话，于皮子有点神伤：唉，这个家到底还是在自已手中败了......
于皮子请了几个牌友帮忙，扎架、支撑，木板壁不到半天便全部卸下来了。牌友们说，这样上好的杉木板，现在绝对少见，肯定可以卖个好价钱，皮子又有赌本了。板壁拿下来了，又拆木柱子。木柱子埋在地脚里很深，于皮子和牌友们便用锄头挖，费了好大的劲才起出了两根。挖第三根时，于皮子的锄头忽然碰到了一个硬梆梆的东西，扒开浮土一看，土坑里露出了半截瓦罐子。旁边一牌友惊叫：“皮子，这回你发财了！瓦罐子里肯定装得有好东西！” 听得牌友喊叫，于皮子心中“忽隆”一响。难道，曾经殷实过一阵子的祖父果真埋下了好东西?……
是金子?是玉器?还是银元?于皮子抑制住强烈的心跳，小心地扒开泥土取出瓦罐子，只觉瓦罐子沉甸甸的，口子上封着灰浆。撬开封口一看，牌友们登时一个个眼睛瞪得鸡蛋一般大：瓦罐中装着一尊金光灿灿、面目栩栩如生的观音菩萨像！ 于皮子挖出金观音的消息长了翅膀般马上传遍了全湾，湾中人都来看希奇，但是被于皮子一一挡了驾。
夜深人静时，于皮子小心地关上门窗、细细观察金观音，金观音在灯下泛着紫红的金光，照得于皮子周身热辣辣。于皮子找来称约了一下，金观音重达两斤八两！于皮子心中默了一下，按目前金子的时价，这尊紫金观音，至少可以值十万元！我的天，这回可真是发财了！于皮子兴奋得手脚直发抖，捧起紫金观音又在灯下反复看，越看越欢喜，越看越舍不得放下。 这宝物，可得找个地方藏好，风声出去了，招来歹人，那可不得了。
于皮子打开大木箱，将紫金观音用塑料纸包好放进最底层，想想又不放心，如果真的来了歹人，最先恐怕是要翻箱子。藏哪儿好呢，好象藏哪儿都不安全。一直折腾到快天亮，门口鸡窝里的鸡“喔喔”叫了一声，把于皮子吓了一跳。听着湾里的鸡开始此起彼伏地叫唤，于皮子心里一亮。
于皮子拿把锈锅铲直扑门口的鸡窝，将鸡轰出了窝，在鸡窝里面挖了个洞，然后将紫金观音放进去，上面撒上骚臭的鸡屎。
于皮子打着呵欠躺在床上，仍然兴奋得睡不着，干脆闭上眼睛盘算，紫金观音出手后，首先请人把祖坟修整修整，立个花岗石石碑，千万不能亏待了祖宗。祖屋也得加加瓦、粉粉墙。还有，自已眼看就要年满二十六了，得请人帮忙说个媳妇，如今有了钱，还怕没有姑娘肯上门? 于皮子七想八想，天快亮才迷迷糊糊睡着。
２
于皮子正呼呼大睡，忽然有人敲门。 来人是王三麻子。王三麻子一进门便嘻开嘴笑：“皮子兄弟，恭喜你发财了！
” 发棺材。欠你的钱，今天怕是还不上了。”于皮子长长打了个呵欠。
王三麻子忙说：“没啥关系。那点钱，什么时候还都可以。”
说完又凑过来，一下放低了声音：“皮子兄弟，那宝物......你打算怎么出手?”
于皮子一下警觉起来：“你的消息倒是灵通。……这事，用不着你操心！”
王三麻子并不计较于皮子的冷淡：“皮子兄弟，我是为你着想。就这么卖给银行，太不划算。金观音是艺术品，弄到沿海地区去卖，肯定能赚大钱。皮子，在外面我有几个朋友，我帮你联系联系?”
于皮子想，挖出紫金观音的事已经是风声在外，不可久留家中，便问：“你的朋友，可不可靠?”
“绝对可靠！”王三麻子忙说，“我可以用脑壳担保！”
第三天上午，一辆机动三轮车打着响屁开进湾子，在于皮子家门外停住，王三麻子与一个四十左右、身穿西服的男人下了车。于皮子听到马达响走出门来，王三麻子走上前指着西服男人向于皮子介绍：
“皮子，这是南边来的客商胡先生。”
胡先生五短身材、小眼睛秃鼻子、皮肤又黑又糙，相貌很不上眼。但胡先生却是西服笔挺、皮鞋贼亮，左手指上套着两个黄澄澄的金戒指，手提一只密码箱，看起来确实象个做大买卖的。
见于皮子望着自已，胡先生咧嘴笑了一下：“这位就是于先生?请多多关照啦。”又朝王三麻子笑了一下：“王先生希（是）我的好朋友啦，我们大家都希（是）好朋友啦，要互相多关照啦！”
于皮子看一眼胡先生，把王三麻子拉到一边：“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就把人带来了?紫金观音，能随便给生人看?”
王三麻子说：“苕！早点出手不好?放在屋里，你能放得下心?再说，你不是还等着钱用么?胡先生有的是大把的票子。”
于皮子想想也是，便说：“紫金观音不在这里，你让他明天上午再来。”
王三麻子与胡先生走后，于皮子从鸡窝中取出紫金观音，拆开，换一张塑料纸包好，埋进了床脚边的米缸里。
第二天上午，王三麻子与胡先生如期而至。在堂屋闲聊几句，于皮子把两人让进了里屋，拉上窗帘，从米缸里取出了紫金观音。 顿时，满屋生辉。
王三麻子与胡先生叹了一声，忙上前细细地观看，只见金观音双手合十端坐在莲座上，鼻如胆，眼如蚕，神态端庄，宝气袭人。胡先生口中啧啧不已：“好！好！真希（是）宝物啦，少有的宝物啦！”说完将紫金观音捧在手中，好半天也不放下。
于皮子上前拿过紫金观音，仍然用塑料纸一层层包好，就要往米缸中放。胡先生连忙说：“于先生你不要收起来啦，我可以出个好价钱的啦。”
于皮子不动声色：“胡先生，你准备出个什么价钱?” “五万块，你看怎么样啦?”
于皮子不作声，将紫金观音放进了米缸、用米埋好。胡先生忙说：“价钱，我们还可以商量的啦。”王三麻子也说：“对对，大家再商量一下。”
经过好一番讨价还价，紫金观音的价格定为十八万元人民币。胡先生从密码箱中取出一张印刷精美的卡片递给于皮子，一边说：“于先生，大笔现金不好带在身边的啦，这希（是）我的牡丹卡啦，上面存有二十万元人民币，你带上金观音，我们一起去银行取款啦。”
于皮子看看卡片，上面果然写着二十万元。对于牡丹卡，于皮子只是听说过，这回是第一次见到，心想，哪个晓得是真是假? 胡先生象是看出了于皮子的心思，说：“到银行取出钱，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不会骗你的啦。”
于皮子与王三麻子商量一下，同意与胡先生一起去取款。胡先生说地方银行不能办牡丹卡业务，必须去省工商银行才能取款，于皮子便找出一个黑皮包，仔细地将紫金观音装好，小声地对王三麻子说：
“你是中间人，一起去吧?取出钱，先还你的借款。”
３
于家湾离镇里不到两里路，三人在镇里上了每日三班的公共汽车，一个小时后到了县城。买了去武汉的火车票后，才十二点过一刻。王三麻子笑着对胡先生说：“紫金观音弄到广州，胡先生就要发大财了，中午这顿饭，该你请我们。” 胡先生也笑着说：“这是小意思啦，你们要吃什么，只管开口好啦。”
三人来到火车站附近一家餐馆，要了酒菜，一通吃喝。于皮子怕有意外，将黑皮包紧紧抱在怀中，只吃菜不喝酒。胡先生说：“于先生不喝酒?那就喝点饮料好啦。”便让服务小姐上了六罐健力宝。
于皮子说：“哪里喝得了那么多?我们又不是牛。 ”胡先生打了一个嘿嘿说：“于先生真会说笑话啦，喝不完，可以带到火车上去喝啦。”
吃过饭休息一会儿，三人上了去武汉的火车。火车上人极多，人挨人人挤人，好似全地球的人都上了这列火车，过了好几站路，三人才找到空位子坐下，于皮子仍然将黑皮包紧紧地抱在怀中，好似抱一个怕挤怕压的婴儿。人太多，火车上空气混浊，天气又热，于皮子只觉喉咙干得冒烟，胡先生便拿出午餐时喝剩下的健力宝说：“于先生，口渴了吧?请喝点饮料啦。”便给于皮子和王三麻子一人一罐。
于皮子和王三麻子也不客气，拉开罐便一口气喝了个一干二净。
火车咣当咣当开得飞快，在车身的摇晃之中，于皮子与王三麻子渐渐觉得眼睛发沉，不大一会儿便悠悠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于皮子被人推醒了： “先生，到终点站了，请下车。” 于皮子睁开发涩的眼睛一看，眼前站着一个女列车员，车厢里的人已经走了个净光，只有对面的王三麻子在揉眼睛，看样子也才醒过来，胡先生早不见了影子。
于皮子打了个楞怔，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一摸怀中，心脏歇斯底里一跳：黑皮包不见了！汗水“哗”地一下往外冒，于皮子屁股底下安了弹簧一般跳起来：
“三麻子！我的黑皮包呢?胡先生哪里去了?” 王三麻子左右望望，哪里有胡先生半点影子？他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我哪里晓得? 难道姓胡的他……”
于皮子暴跳如雷，一把揪住王三麻子的领口：“快说！你们是不是做好了的笼子来骗我?不把紫金观音交出来， 我跟你拼命！
” 王三麻子汗流满面，颤抖着声音指天发誓：“我要是那种人，天打五雷轰我！......狗日的姓胡的！”
一边的女列车员问明情况，也为两人着急：“你们还不去派出所报案?”
于皮子却不想去报案。他早听人说过，金银制作的工艺品属于文物，要由国家统一管理，就是派出所抓到姓胡的，紫金观音被没收，自已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于皮子镇静一下，心想姓胡的拿到了紫金观音，会往哪里去？他肯定要尽快往广东跑！于皮子流着汗问女列车员往南去的车次与时间，女列车员告诉他，南下的火车最早一趟是下午五点半，再过半个小时，旅客们就要进站......
于皮子又问明这趟车停在第三月台，连忙与王三麻子钻地道往第三月台跑，来个守株待兔。 不大一阵子，进站的旅客们潮水一般钻出地道口，漫向各节车厢。于皮子与王三麻子不错眼睛盯住人流，一直到旅客差不多走光了，仍然不见胡先生的影子。
难道，姓胡的不坐这趟车?带着紫金观音， 他会去哪里?于皮子咬咬牙对王三麻子说：“狗日的跑到地底下去， 老子也要把他挖出来！走！再仔细找！”
两人便沿站台找，找了两个来回，仍然不见胡先生的踪影。于皮子正焦急间，一抬头远远见地道口急匆匆走出一个五短身材、戴着墨镜的男人，手提一只密码箱，快速向１３号车厢走去。
会不会就是他?于皮子拉一下王三麻子， 急急追了过去。那男人似有觉察，向后望一下，急走两步跳上了１３号车厢。
就在那男人回头的一瞬间，于皮子与王三麻子已看清，他正是胡先生！ 于皮子与王三麻子边喊边追过去，因为没有车票，列车员不让他们上车。于皮子急得脚直跳，再顾不得许多，对王三麻子说：“你守在这里，千万不要走开！”自已紧走几步，从车厢中间一个窗口爬进了车厢。
１３号车厢却不见胡先生的影子。于皮子从１３号车厢找到最后一节的１６号车厢，又回过头来找遍了整列火车，胡先生竟如幽灵一般消失了。这时车站响起了第一遍铃声，马上就要发车了。于皮子心急如焚，咬牙切齿骂：“狗日的！老子就是跟这趟车去广州，也要把你抓住！
”正在这当口，月台上出现了一股骚动，于皮子朝车外一望，只见王三麻子揪住胡先生正在叫骂，四周围了一圈人看热闹。于皮子连忙下车奔了过去，骂：“你这狗日的骗子！”抡起大巴掌朝胡先生脸上扇了一个耳光。
几个人正在揪扯之时，月台上一个警察走了过去......
４
警察把于皮子等三人带到了车站派出所内。事已至此，于皮子再也不能隐瞒，一五一十向派出所警察讲述了事情的经过。警察让胡先生打开密码箱检查，果然箱子底上藏着一个塑胶包，拆开一看，正是那尊紫金观音！
警察察看一阵，严正地说：“你们知道不知道? 金银工艺品是国家管理的文物，严禁走私、贩卖?你们这是违法行为！
”于皮子咕咙一声：“紫金观音是我家祖传的宝物，我总有继承处理权吧?” 王三麻子也说：“紫金观音是他从祖屋墙脚下挖出来的，我们湾里的人都可以证明，不信，你们可以去调查。”
警察也不多说：“组传的文物也不能私自处理。”便宣布紫金观音暂时封存，待省文物管理局鉴定后再决定是否由国家收购。至于胡先生，由于具有诈骗、盗窃情节，由派出所拘留审查，待查明身份后再行处置。
省文物管理局接到派出所的电话，马上派两人驱车前来对紫金观音进行鉴定。于皮子与王三麻子忐忑不安守在门外，一脸的懊丧。尤其是于皮子，又是担心又是悲哀，早知如此，真不如卖给银行，钱虽然少一点，也不至于弄出这么多的麻烦。如今紫金观音进了派出所，又引来了文物管理局的人，这紫金观音还能属于自已么?唉唉， 真是人倒了霉，喝凉水也塞牙。不由恨恨地埋怨王三麻子，不是他介绍什么姓胡的来买紫金观音，哪有现在这事?王三麻子说， 这事也不能全怪他，他也是为了于皮子好，怪只怪姓胡的他娘的不是人......
两人正在互相埋怨，文物管理局的人走出门来，见于皮子与王三麻子守在门边，问一警察：“这观音像就是他们挖出来的? ”警察说是。文物局的人摇摇头，不再说话，转身下楼便走。
于皮子见其中一人手中提着一个包，以为他们要把紫金观音带走，一下急了眼，正要上前阻拦，却听警察说：“你们两个，跟我来一下。”
于皮子胆子再大，也不敢不听警察的。进门之后，却见紫金观音端端正正放在桌子上，于皮子一颗心才放回肚子内，连忙说：“紫金观音，可以还给我了?” 警察鼻内重重地哼了一声：“别做好梦了！你们自已看吧！”说完把一张纸片丢在观音像旁边。
于皮子满腹狐疑抓起纸片一看，脑袋不由“轰”的一响......纸片上写着：“此观音像内胆系金属锡制作，外涂紫铜粉，制作工艺一般化，不具备文物价值。”
返乡的车上，于皮子懊丧之余，不由有点怨恨先祖：一个锡做的观音像，干啥要神神秘秘埋进地底下? 真是空喜一场……
回到家中，想想费神费力的还受了惊吓，于皮子一股无名之火冲上心头，他气冲冲地将观音像往墙角一丢，不想观音像受了震动身子和头部分了家，露出了一个空洞……。
于皮子一楞：难道，先祖在观音像的肚子里藏得有好东西？于皮子的心脏急速地跳了起来，赶紧拿起观音像凑在亮处掏，掏出了一张颜色发黄、叠成几折的纸条子。于皮子满心狐疑地展开纸条一看，上面用毛笔写着几行蝇头小楷：
“孩子，当你看到这张纸条时，你的日子一定是不好过了，我们真为你忧虑呀。但是，孩子，你也不要灰心，在这里我们已经给你留下了解困的法子，只要你按照下面的配方去做，你一定会温饱有余的……”
于皮子颤抖着手又往观音像的肚子里掏，掏出了一张制做酱鸭的祖传配方……
一个月后，在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于记老字号”酱鸭店在镇街上重新开张，于皮子此后与赌博绝了缘。一年后，于皮子翻盖了老屋;又半年，于皮子娶亲成了家，日子过得其乐也融融。于皮子打算，待积累了相当的资金，他要把酱鸭打进省城，将先祖的老字号来个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