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九弟11(2 / 2)

正在赵楷回忆过往时,哒哒哒的,岸上有一小队人拥着一个衣冠华丽但模样模糊的人快马加鞭奔驰而来,到了船边,他们甩蹬下马,大步奔大船而来,守卫的兵丁正要阻拦,有人大声呵斥了一句,那一队人就被放行了,他们簇拥着那个华贵的年轻的人在十几条船里也挑中了他们这一条。

噔噔蹬的,脚步踩踏声中,这几个人也上得甲板,为首一人锦衣玉面,身形与赵楷颇似,赵楷听到动静。转头一见,大吃一惊。

德基!

那华服年轻人也瞧见了赵楷,一愣之余,兴奋地一边喊一边快步冲过来,“三哥!三哥!怎么会是你,三哥!”

他很快就冲到了赵楷面前,

“九弟!”

来的原来正是北上议和时失踪的九弟康王赵构。

“三哥,怎么是你?他们都说你和父皇大哥他们去北狩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父皇母后他们都还好吗?”他声音哽咽。

“父皇母后他们都很好,金人待他们也算礼数周全。”

“那就好,那就好,只要人在,大家就终有再相见之日。三哥如何到的这里,这里在打仗,三哥知道吗?我在扬州好好的,可恶的金人冒出来,追赶过来,看来他们不把我抓住,是不会死心的,我偏不要被他们捉到,大宋疆域之广,民众之多,我相信我一定会领导大宋军民,重光火德,救回父皇母后他们的。”

他的话很多,很兴奋。

靖康年,他出城议和时,才十九岁,如今二十二岁,三年了,他还是跟之前的那些年一样,没有变,仍是个孩子,一激动,就恨不能把心里的话全讲出来。

赵楷一向对他好,多是因为怜惜,怜惜他母亲出身低微,多受白眼,更是因为怜惜他这性格,动不动就对人掏心掏肺,很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牵着走。不够成熟的年龄,缺乏历练的过往,耿直的性格,如今突然就被抛弃在这奸诈诡谲的乱世之中,我这兄弟这三年该有多不容易?赵楷的眼圈一红,

“这里在打仗?”他没时间任情绪泛滥,赶紧去问紧要的事。

“是啊,现在金人是追着我打啊。”

“追着你?”

“有件事,不瞒三哥,三年前,我在南京应天府,未经奏明父皇,大哥,就,就登基……称帝了,年号建炎,现在都是建炎四年了。”九弟摸摸脑袋,有些尴尬地说。

“这样……”赵楷一愣,继而笑了起来,“很好,”他锤了九弟一拳头,“就该如此,父皇大哥都在北国,这帝位你来坐,最是名正言顺,三哥支持你……”

赵楷正要多说几句,忽然他看见完颜设也马的人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甲板之上,出现在了九弟几个手下的背后,赵楷的脑袋嗡的一声,全身发麻,一时竟然说不出话,他想喊叫,嘴巴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嘶嘶声。

“三哥,你怎么了?”九弟纳闷。

赵楷就那么眼睁睁地看见金人的刀剑捅进了九弟手下的身体里,在惨叫声响起之前,他的嗓子幸运地恢复过来,“快逃!”

他嘴里终于蹦出两个字来。

他挥动双臂,要去推开九弟,

可是已经晚了。

空气中有钝响传来,好像后宫的宫女在大白天艳阳高照时晒被子,晒得最好的时候,她们会拿一根细长的木条抽打在那些松软清香的棉花被上,

“扑,扑,”是最后现身的完颜设也马拉动了弓弦。

“不——”

赵楷睚眦爆裂,抱头尖叫!

一只羽箭从九弟脖子洞穿而过!

九弟晃了晃,脸上还带着与兄弟重逢的微笑与开心,鲜血从他脖子上汩汩流出来,他这才愣愣地用手去摸了一下脖子,全身血!

他身子晃的更厉害了,一张未经世故的脸剧烈抽搐着,像是江上起了看不见的巨风,他似一株垂柳,摇摆之后,摔到甲板上。

“德基!”(德基是九弟赵构的字),赵楷冲过去,笨拙地抱起了他,他的双手哆哆嗦嗦,他的嘴巴哆哆嗦嗦,“来人,来人,快来人啊!”这是他撕心裂肺地嘶喊。

可是漫天之下没有人过来帮他一把。

赵楷被九弟沉重的身子压到了硬硬的甲板之上。

“三哥,以后见到大哥,替我说声对不起,当年北上议和时,我受人鼓动,中途躲了起来。”九弟吐着血水断断续续地吃力地说着。

“不,你做的是对的,活下去,永远都是对的。”

九弟死了。

赵楷眼泪决堤而出,悲痛万分。

后来,金人开始打扫甲板,他们把死去的宋人一具具扔进江里,等到九弟时,赵杞就是不松手,他又抱了他很久,像小时候那样,只是人生如那东流水,又有谁能回到从前呢。

金人还要强行掰开赵楷的手指,完颜设也马阻止了,“滚开,别打扰他。”

等到天色渐晚,夜风稍冷,吹寒了他,他才发现他们一直都在航行,原来大船并不是要横渡去对岸,而是顺流而下,往东,往东,直到大海。

再后来他终于放手,又不甘心地站起来,追随着设也马他们,看设也马指挥其他金人将九弟带去大船下面一张堆满木柴的竹筏上,竹筏载着九弟,与大船分开,顺浪而流,竹筏上插着一根竹竿,高挑着一盏油灯,当那光亮越来越微弱的时候,搭弓弯箭的完颜设也马食指一松,一支火箭腾空而去,瞬间就正中竹筏上的木柴,木柴上浸有黑油,火焰蔓延而起,从大船望去,九弟整个人都红润起来。

赵楷愣愣地出神,他在甲板上重新盘腿坐下,从怀里掏出一把笛子,其时正好皓月当空,就着满大海的月光,和越来越浓郁的潮气,他吹奏起九弟也喜欢的春江花月夜,为他送行。

那次从会宁府回到燕山之后,他让汪似弄来了这把笛子,他那时就知道他会再用到它的,只是没想到是在大海之上。

完颜设也马将弓交给手下,打发他们散去,自己也轻轻地走到赵楷身边,盘腿坐下,陪着他。

等远处的火焰完全熄灭,等四周的月光暗淡,到笛声停下来的时候,完颜设也马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不要怪我,我也是没得办法的,说句神灵在上的话,我射出那一箭的时候,并不知他是谁,”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下去,“不过,就算那一刻我知道他是谁,我想我依然会射出那一箭,上命在身,不敢违抗,这一路上一切试图接近你的人,都会被格杀勿论,以免机密外泄,就是这些话,老实说来,我都不该讲,以你我的阅历,都当明白,很多事情不是我们想做就做,想不做就不做,我们没得选择的,我真不想我们从此连朋友都没得做。人死不能复生,如果要怪,你就怪我们每一个人背负的命数吧!命里当逢此劫,躲不躲得过去,全是个人造化。这一次,大金兵分两路,一路是我们走的徐州泗水天长军,一路是沂州沐阳扬州,两路精锐骑兵千里奔袭包抄,本来,他在扬州一点活下来的机会都没有的,可是,不得不说,他异乎寻常的机灵,就像靖康年间那样,这一次,重重包围之中,居然又让他从包围圈里逃了出来,单凭这一点,我就很敬佩他。可是他终是没的足够好的运气,居然鬼使神差上了我们这条船,唉!”设也马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天下这么大,他为什么一定要去往江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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