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线2(1 / 2)

……

池塘里,淡粉的荷苞开了半角,蜻蜓总是低低地在飞。

又到新的一年,

已经是初夏的日子,

万物都是开朗的模样。

苏堤上,男孩牵着女孩,跑得飞快,

看那架势,像是要追上风。

没多久,女孩累了,男孩假意背起女孩,却是一溜烟,跑到了前面。

转头向女孩喊道:

“来找我呀!”

说着,一下便没了影。

女孩慢了下来,轻轻缓缓地走,闻言微愠,气鼓鼓的样子,颇是可爱。

她不会讲话,只能呜呜几声,指望不得男孩能听见。

可气也就气一会儿,没多久,嘴角又勾起淡淡的笑来。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这样的景围着自己,人是生气不起来的。

慢慢走,慢慢走。

驻足花港,一尾尾的游鱼,穿进穿出,溅起的水花,不时能造出小小的一轮彩虹来。

夕照山脚,远远看着晚霞落在塔顶,耳边是庄重悠扬的声声古钟,这时才知道,

古井无波,真的可以用来形容一个人的心境。

不知过去多久,天色暗了,月亮升起来。

天上瑶池,伴着群星,坠入远处潭中。

和着不知名小虫的鸣声,踏着轻快的哒哒的步伐,忽而看到,

远处,悠悠地亮着一抹光。

不大,在这深深夜里,

却足够令人安心。

近了近了,长长的是断桥,那光,就亮在桥上。

是男孩提着的一盏灯笼。

他在等她呢。

看清了男孩的面容,女孩小跑着向男孩而去。

“看,星星掉下来了。”

女孩将将赶到,男孩头也没回,食指竖在唇前,望着桥下水面,怔怔地像是中了邪。

女孩不明所以,喘着气,顺着男孩的目光看去,

一时间,竟忘了呼吸。

那是数不清的萤火虫,平铺在水面上。

繁星作结,月华成线,织就一层厚毯,盖住夜里熟睡的水面。

两人默契地都没有发出声音,生怕惊醒了这样的景、这样的宝藏。

不知过了一刻,还是两刻,抑或是更多。

男孩终于忍不住,

悄悄转过头来,目光描绘着女孩的侧脸,

那星星点点的光,映在女孩剪水的眸子里,

火树银花。

伸手入怀,男孩自怀中摸出一个小巧的盒子,方要开口,却被桥下突而响起的声音打断。

“报!京中来人!”

自从遇见女孩,男孩已决定不再自暴自弃。

这段时间里,早以雷霆手段整肃了手下,

如今,他不再是大家口中那个终日闲散的快活王爷,他是真真正正的武肃王。

闻言,男孩心中一凛,轻轻捏了捏女孩的手,没有打扰她,

转身下桥,策马离去。

…………

前些日子,齐蒹推迟了宵禁。

如今的杭城,就算漆黑夜里,也总是有着人气。

街市上,虽时辰不早,灯火依旧通明。

京中来的车驾,规模不大,然透着的那一股子尊贵气,无形地压得人喘不过气。

仿佛感受到主子的情绪,车驾前沉默着的齐蒹身旁,雪骓低着头,轻轻地嘶鸣。

车驾里传来公公不辨雌雄喜悲的声音。

“武肃王接旨!”

齐蒹跪下,双手捧过头顶。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近来圣上辗转反侧,时有魇扰,帝思有旧,今宣武肃王齐蒹入朝觐见,

以排圣忧。

钦此”

“武肃,接旨。”

沉甸甸的缎轴到了手里,一时间,全身止不住地颤抖。

自从决定不去复仇的那一日,他便强迫自己忘记。

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与那高高的宫闱有半分纠葛。

命运,却仿佛偏爱捉弄自己。

兜兜转转,又要将自己送去那伤心地,

与灭了自己满门的死仇,近若咫尺。

他反身上马,一路狂奔。

寂静的夜空,划过少年沉重的悲鸣。

…………

次日,下了小雨。

淅淅沥沥落在地上,一眨眼,就融进地里。

城外两山间,这里有一条叫不出名字的小溪,看它走向,应许是会在什么地方汇入西湖的罢。

这样的溪流,杭城周边或有数十条。

可与其它不同的是,谷中这条的两岸,其中一片,天然地长满了各种绒絮植物,前后绵延出数里地界。

近日,正是其中几种出絮的时节,漫山都飘满了雪白的飞絮,

那样轻盈可爱,惹人垂怜。

三年前,他游乐时偶然发现此地,却并未告与他人知晓。

有些胜景,须得人迹罕至,才能保有它的美。

太过脆弱,不容亵渎。

这是第一次,他不是一人前来,也终于不再独享,而有另一颗心的陪伴。

今天,男孩要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儿,融进自己心心念念的景。

男孩牵着马,马蹄清脆地响在溪边。

回想方才女孩接过衣服时那娇羞的模样,男孩霎时涨红了脸。

像是那元夜挂着的大灯笼,一路红到了耳朵尖。

此时,他已经迫不及待。

穿林斩棘,本将视线遮得密不透风的山林,豁然地止在背后。

纯然的雪白,

忽然间侵占整个视野。

山青花欲燃,

从前读到这句诗时,男孩从无法感同身受。

可眼前纯白背景里的那一抹欢快的、热烈的、奔放的红色,

第一次让他明白,

当一种色彩明艳到了极致,会动起来,

就像要灼伤他的眼睛。

男孩的眼眶几近湿润,

数百个日日夜夜,

终于,

他的姑娘,穿上他给的红装。

一生一世,只做他一人新娘。

翻身上马,扬鞭,看着那抹嫣红越来越近,他无法再多等待一分一秒,狠狠地将女孩揉进自己的怀抱,他控制不住自己,深深印下那两片薄唇。

那是无比生涩的狂野。

他想就这样流连,想要时间永远定格在这一瞬间,

可是他不能。

凡人之躯,万物生灵中的一粟而已,

无论多么尊荣的身份,也留不住时间。

他要走了,向京城去。

本已放下的因果,蓦然又闯进自己的生活里面。

素未谋面的仇人啊,你要我来,我便来。

而后如何,且待棋面。

深吸一口气,他轻轻推开面前女孩,扶她站好,深深望进她的眼睛。

去年深冬,女孩相依为伴的母亲,离开了她。

两颗孤独的心,只剩下彼此。

他要走了,却不敢带她。

他怕京城将她染上颜色,更怕她受到伤害,怕自己保护不好她。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除了四个小巧精致的牌位,没有什么与人相关的再能见证这一对璧人的婚礼。

到场的,是水,是风,是阳光,是漫天飞絮。

他为她戴上玉镯,这一刻,面前这个女孩,

从这一刻,

真正成为他齐蒹的妻子,他的新妇。

何以致契阔?

绕腕双跳脱。

女孩解下红头绳,系在雪骓脖前的铃铛上,那绳,随着步伐,

一晃,一荡。

走了好远,走到视线尽头,走到再也看不见。

男孩不敢回头,他怕自己后悔,怕自己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

看她一眼,便消磨不见。

不曾看见,驻足原地的女孩,向着他的背影,

一遍一遍,打着他教她的手语。

我、等、你。

…………

京畿。

当齐蒹来到这里,他才第一次知道,

为什么,天下书生,都会有同一个进京赶考、光宗耀祖的梦。

天子脚下的繁华,没有亲眼见到过的人,是断不能想象的。

他本以为自己生在杭城,已然领教凡间熙攘,看过世态浮沉。

可面前的一切,如今无不在时时刻刻提醒他, 自己不过井底之蛙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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