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皇帝偷看心声日志后_分节阅读_第107节(1 / 2)

  他左右望了一望,压低了声音:“前几天江南的海刚峰送来了消息;他将朝廷下发的小册子及新出版的《凡人修仙》都张贴于大庭广众之处,命官吏历数倭寇罪行,以及通倭的种种罪恶;结果现场群情激愤,难以控制,甚至有数十人当场哭晕了过去——这个情绪……”

  朝廷编攥的两百年以来有关倭寇问题的历史总述不过只是引子,它真正引发的是沿海一带被荼毒已久悲愤莫可倾诉的情绪。这种情绪如山崩如海啸,一旦决堤倾泻,那就是汪洋恣肆,绝不可稍加控制;这样的洪流只能疏导不能堵截,只能应和不能抗拒;而皇帝平反于公赠予谥号,恰恰就是惠而不费,应和情绪的一步好棋——至少以此为始,真君可以昭显他与前代皇帝迥然不同的政治态度,从中谋取巨大的声望。

  张太岳被说动了,他默然沉吟,显然已经在推敲奏折的用词。

  但世子当然是不用理会这些技术性工作的,所以他停了一停,再做指示:

  “……自然,涉及到了于公必然要涉及叫——我是说英宗。子孙自是不好评价祖宗的,但总可以委婉一点。圣上不是念念不忘,要为兴献皇帝谋求一个在太庙中的位置么?要是挤占别人的位置,难度可能太大;但英宗庙里的空间还大得很呐……”

  张太岳微微变色:“世子是说——”

  迟疑片刻,他又道:“那就由我来……”

  “不,不必。”世子阻止了他:“不用你动笔。这是朱家的事,让高肃卿来,让裕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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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二日,回朝多日的穆国公世子及戚元靖等联名上书,大概陈述了舰队东出大海讨伐倭国的种种经过,其中特意提到,在“兴献皇帝”及“兴献皇后”号炮击江户时,“波浪兼天”、“声响动地”,船上竟隐隐有虹彩霞光,璀璨明媚,又有瑞鸟翻飞,声鸣铿锵,种种奇相人所共见,祥瑞难以言说云云。

  ——当然,所谓的虹彩不过是被激发的水雾折射的阳光;被惊飞的海鸥也只会哇哇大叫。但气氛到底已经烘托到了这里,皇帝也并未表态,只是将奏折批转给六部欣赏而已。

  但祥瑞到底起了该有的作用。十一月三日,有言官上书论于少保之冤,请求明旨平反,诏曰可。事乃定。

第126章 膨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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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证明, 虽然年深日久记忆已经趋于模糊,但老朱家杀人的手艺依然没有落下,仍旧是当年高祖皇帝那令人不可忘怀的做派。总的来说, 自赵巨卿接管诏狱以后,短短一月之内连自杀带病死,一口气就送走了二十几个四品以上的京官, 效率之高不减于洪武当年, 而震慑犹有过之——相比起明正典刑的公开处刑,如此近乎阴湿而猥琐的隐秘手腕的确更能激起本来的畏惧;大概所谓的登式恐怖, 也不过乎如此了吧。

  当然, 在现在这种大胜还朝的时候,把政治气氛搞得过于僵硬, 很不符合当今皇帝对于普天同庆的预期;所以诏狱血迹未干,飞玄真君即大开方便之门,使出了封建时代皇权之于官僚系统的终极大招:

  扩招编制。

  十一月十日, 皇帝明发谕旨,向天下臣民详细阐述了中倭《金陵条约》的种种条款;并特别指出,根据条款规定, 中方有义务帮助东瀛建设“清正廉明之海关机构”, 派驻官员亲临指导;如今虽已任命前工部侍郎闫东楼统筹对倭事宜,无奈海关事务千头万绪迥非一人能办理,因此打算在明年再开恩科, 选拔熟悉海上贸易及外藩局势的人才, 远赴东瀛担此重任云云。

  谕旨最后,还特别说明了此次外派东瀛的规格:因为是远渡重洋而彰显国威, 所以着意尊隆规格;派驻东瀛的使者共有八百人,只要在恩科中博得资格, 起步就是正六品官的身份;外派俸禄还额外加重,除六品薪俸之外,还有每人每年一百五十两的补贴,三十两的寒暑赏赐;种种待遇优厚隆重,几乎可以与京中重臣媲美,实在是国朝两百年来未见过的慷慨。

  当然,之所以如此出手阔绰,纯粹是因为《金陵条约》未雨绸缪,早就规定了中方派驻大臣的花销一律由倭人负担,飞玄真君轻松写意,慷他人之慨而已。但无论如何,这封圣旨一经公示,仍旧是激起了一池的狂浪:

  八百个人!六品官!一年二百两上下的收入!

  ——亲爹,你怎么不早说?!

  所谓寒窗苦读十余年,千军万马过一线。国家的科举三年一次,每年能取得的进士也不过就那么一二百人;而此一二百人中,除了顶尖的十几个能位列台阁呼风唤雨,剩余的九成九也只不过是在宦海中沉浮挣扎,靠着进士的老本勉强混一个六品七品的知县府丞,将就着跻身士绅阶层而已——就这样一份枯燥无味的日子,也已经是千万读书人梦寐以求,皓首穷经而不可得的璀璨前景了。

  但如今,皇帝居然一口气端出了八百个六品的名额遍飨天下——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通天的小道骤然拓宽了十倍不止,往日里郁郁不得出,近乎老死考场的秀才举人,此时终于有了沐浴朝廷恩泽的机会!

  真君,有德啊!

  京城文华富盛之地,什么消息都不可能隐瞒长久;诏狱里大臣一个接一个的死,外面的士林舆论虽然不敢公然非议,但难免心有戚戚焉,未尝没有恐惧怨恨的意思;但如今旨意横空而出,诸位士人在恭读了皇上圣意之后,那真是顷刻间便回心转意,立刻从细枝末节中领悟到了当今飞玄真君万寿帝君的一片殷殷苦心!

  ——他们就说嘛,为什泱泱中华大地,总是没有人能欣赏他们这些在野大贤的才华?如今看来,正是奸臣当道蒙蔽圣听,把持科举后堵塞了朝廷用人的渠道!现在圣上奋发振作,一举讨平了阻塞仕途的顽凶,他们这些大贤之士才能展露头角,为至尊所激赏啊。

  太伟大了飞玄真君!太可恶了奸臣逆党!原先他们同样被小人蒙蔽,居然还会为奸党喊冤;如今看来,真是早该图一图了!

  三年清知府,一万雪花银;但知府好歹也是前途无量的四品官,把持了钱税后有无数的油水。寻常举人拼死拼活,拼到三甲后也就能弄个知县过活,如果不是沿海及平原富庶的地带,那战战兢兢周旋个几十年,可能才勉强有千把两银子的身家,相差何以道里计?

  如今皇帝抬手就是六品官,每年还有两百两纹银实打实的落肚为安,稳如铁炮一样的合法收入;这样的深仁厚泽,那岂是感激二字可以形容?飞玄真君的恩情还不完,万寿帝君的情谊永在心;说实话,要不是欧阳进等人被幽闭诏狱隔绝外扰,亢奋的士子们恨不能攘臂而上,当朝天诛了这些居心叵测阻塞圣听的奸党,以慰君父之忧!

  忠肝义胆的士人们早就看出来了,诏狱里关着的就是新时代的李善长和胡惟庸!

  当然,在力表忠心之外,有一个关键信号大家也不会疏忽。谕旨中说得很明白了,这扩招的八百官员是为倭国海关而设;换言之,只有控制住倭国,控制住海关,才有扩招后大家同沐恩泽的好日子。所以必须要高举抗倭旗帜,时时刻刻占据舆论立场,而绝不能容忍残余之通倭逆党蚍蜉撼树,妄图逆反此浩荡大势;通倭逆党任何时候要剿,不剿不行;全民发动,一同上阵,上下齐心,君臣配合,《凡人修仙》所云“宜将剩勇追穷寇”,此之谓也。这是其一。

  至于其二嘛……如果一个东瀛已经能扩充出足足八百个六品的编制,那其余外藩,是否可以效法?从《凡人修仙》最新几册的情节来看,东南方向的西班牙、葡萄牙等蛮夷,似乎也很不安分嘛!

  这点小心思姑且不论,但皇帝的大饼一画出去,至少京中士林的风气是立刻安定了下来,并且积极配合,愿意帮着朝廷鼓吹反倭的大义,积极期盼着六品官的馅饼;安稳士林之后,内阁又下发公文,废除了沿海各省份为防备倭寇而新征收的税赋及傜役,给受害的州府拨下钱物;十一月十五日,考虑到倭国赔款足以充实国库,又给北方各省份减免了税款,增加了边军过年的赏赐。当官的分钱了,当兵的分钱了,百姓也分钱了,偌大一笔收益上下都能沾到一点分润,也算是内阁调度有功。

  到十一月下旬的时候,万事都已经筹备。大家拿了真君分的钱难免手软,等到裕王上书请求尊隆兴献皇帝礼制的时候,满朝上下也不好说什么了。于是真君假惺惺的下诏三次辞让,然后才万不得已接受了亲儿子的呈请,给亲爹上了“睿宗”的庙号,搬进太庙功成正果。

  不过,在此临门一脚的时候,皇帝又发扬了一下风格,说太庙规制已定,为了给亲爹腾位置惊动列祖列宗,他心中也大觉不安;如今详查太庙的档案,发现英宗皇帝的庙里位置颇为宽裕,这几日也屡现祥瑞,足见天心垂谕,上意昭彰;如今顺天应人,就让英宗和皇帝的亲爹挤上一挤,大家共用一座庙吧!

  ——这个理由当然有点唐突,逻辑更是莫名其妙之至;不过嘛,要是在这个时候去追究英宗祖庙的占地面积,那就是你不懂事了。

  不过,仅仅让亲爹挤大通铺还不能满足皇帝的心愿。但在这种微妙关键的时候,就恰恰能显现出当今圣人难以言喻的阴湿感了——他也没明着让英宗腾位置,却在献俘之后切责有司,下旨修缮太庙尊隆礼制,让礼部将英宗的神位拿出去仔仔细细地油漆一遍。至于这神位什么时候油漆能油漆妥当、再次供奉嘛……人还是不要问这么多比较好。

  这一套小连招行云流水,明显是在皇帝心中筹谋已久。但办事的关键从来不在于权谋,而在于双方力量的对比。往日里艰困重重百般不能求取的正果,今日却是垂手可得,再不必费心思虑什么复杂的权术——不用阴阳怪气,不用含沙射影,不用穿着道袍在宫里装神弄鬼,言出必应而万人影从,原来做皇帝是这么快活的事情!

  越是到这种时候,就越是能显出皇帝不受约束的本色。而飞玄真君却依旧是当初搞大礼仪时的刻薄少年,阴损恶毒的本色数十年没有一丝丝改变,往日里名缰利锁牵系,层层关隘封锁;今日捧出明珠一颗,照破山河万朵——在真君不忘本色的少年初心之上,只镌刻着三个信念:

  滥杀!滥赏!滥罚!

  谁敢叫朕一时不痛快,朕就叫他一辈子不痛快!

  败则怀恨在心,胜则反攻倒算;真君一朝挣脱束缚,岂能不畅快心意?任命赵巨卿管理诏狱只是稍作试探;在确认了新增的官位足以收买士林不出风波之后,皇帝立刻派遣使者南下江浙;于是乎长江以南尽皆震动,被水户氏罗列在名单之上的大小官员,居然也竞相开始了自杀潮!

  自孝宗以后,国朝御下的风气日渐宽松;江南安享太平数十年,何曾见过眼下的阵仗?屠刀当头而来,本地的望族不是没有想过反抗;但兴献皇帝号与皇后号至今仍停泊在金陵城外,扼守水道把控要害,泰山压顶实力悬殊,已经再也不是靠举牌坊哭孔庙能蒙混过关的了——实话讲,江南官商勾结的走私集团在武力上其实相当拉垮,多半靠着倭寇的威慑撑持场面;现在倭寇已被犁庭扫穴,诸公就是夜哭到明,明哭到夜,还能哭死真君否?

  批判的武器比不上武器的批判,在用武器将通倭集团痛痛快快批判一番后,真君心满意足,又下诏让内阁从速赶工,要在今年年末之前拿出悖逆宗室的处置方案。旨意一下,安安静静混了大半年的内阁终于绷不住了——不是吧老大,你还要杀?

  京城杀重臣,江南杀官吏,如今又要动手杀宗室;一年之间三兴大狱,这效率是不是稍稍有些快了一点呀?

  内阁的闫阁老和许阁老见多识广,其实对皇权扩张后真君的狂悖错乱有充分的预期;但饶是如此,现下的局势也大大超出了他们的预料,甚至激发了未知的惊恐——他们每每以孝武皇帝比拟当今;但武皇帝好歹也是大权在握数十载,到暮年时求仙心切而神经错乱,才悍然突破心理底线,举起屠刀狂杀一气;可当今圣上这个举止……您老大开杀戒的时候,都不需要做一点心理建设的吗?从疯癫老道到杀人狂魔,人设的转变要不要这么迅速啊!

  当年杨廷和挑十五岁的兴献王世子做皇帝,看重的就是他谦恭好礼谨慎自持,矜矜然有古人之风;只是料不到谦恭好礼的少年表象之下居然还有阴阳怪气的第二形态,被这小登开启了第二形态打得屁滚尿流。如今闫阁老与许阁老也是一时走眼,只以为自己与真君相处已久,已经适应了这阴阳怪气的老登形态;不料突破第二形态之后,老登还有个杀人如杀鸡的癫佬形态——这还玩个鸡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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