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皇帝偷看心声日志后_分节阅读_第110节(1 / 2)

  船中僵硬了片刻,还是带头的荷兰商人保禄低声下了结论:

  “看来葡萄牙人真失败得很惨烈。”

  主力舰队的船帆都被人抢走了,这场海战还能不惨烈吗?海军是绝对的吞金兽,投入高到匪夷所思的贵族兵种;即使是葡萄牙这样的顶级强权,一次性报销了一支主力舰队也是不可承受之重,难怪这一两年会这么安分。

  “可是,中原并没有大肆宣扬。”站在船头的恩礼忽然道:“这样的胜利……这样的胜利,我等居然还是从行商的小道消息中得知的,所以多半将信将疑。”

  岂止是将信将疑而已?如果按照往来行商的碎嘴子,那上虞之战已经不是什么规模宏大的海上战争,而简直成了人类与神明的殊死搏斗;葡萄牙一方的实力当然不用多说,中国一方使出的手段居然是“漫天火雨”,有火焰与硫磺自空中倾盆而下,片刻中焚毁了西班牙人的战船与火炮,就仿佛是天主焚毁了索多玛与蛾摩拉。如此荒诞不经的消息,简直像是酒蒙子水手喝多了朗姆酒之后的胡吣,当然没有人会相信;正因这般的轻视,大多数人对所谓中葡海战的见解,也只不过是偏远地带一场规模有限的海战而已——直到此刻为止。

  当然,即使窥探到了中葡海战真正的结局,海商们的心里仍旧是迷惑不解。大航海时代是绝对的达尔文丛林,胜利者绝对会不计一切代价的侮辱失败者,敲骨吸髓扒皮抽筋,榨干所有利用价值为止;依照如今默认的惯例,作为征服了老牌霸主的新任列强,大安应该大肆宣扬这一次伟大的胜利,踩着葡萄牙的头光辉上位才是。这样默默无闻的处事方式,实在是大大违背了商人们行事的准则。

  “或许是中国人的习性吧。”在短暂而迷惑的沉默之后,还是某位海商开口了:“我和广东的商人打过交道,直到东方人的习惯,他们……他们似乎讲究什么‘闷声发大财’,并不喜欢张扬自己的成就;这可能是一种传统……”

  众人喔了一声,神色各异。如果以寻常而论,那这种内敛保守的做派其实是不受人喜爱的,因为商人们行走各国,最要紧的本事就是夸耀自己的实力,谋取更大的信任。人为的自己的声势,反而会被看成是软弱可欺,人人都要践踏一脚。

  当然,寻常的例子不适用于现在,胜利者从不受任何指责,相反,它任何的举止都会被认为是英明伟大、别有深意,引发极为幽深的想象。比如说在这寥寥几句对谈之后,就有人借着所谓“闷声发大财”的描述,揣测出了新的东西。

  “我隐约听说。”保禄忽然道:“除了对葡萄牙作战以外,大安朝廷好像还出征了东瀛。”

  “是的,很多雇佣东瀛武士的商人都知道此事。”恩礼道:“据说大安的远征军炮击了江户,情形也颇为诡异……”

  闻听此言,船中的声响都静了一静。大家都是消息灵通的高手,当然知道所谓的“情形诡异”到底是个什么诡异法;战争激烈与否还在其次,单看东瀛人传出来的消息,那江户城外就简直是百鬼夜行的活地狱,种种景色绝非人间可以想象——设若是在往日,这样近乎怪谈的传闻大概也就是一笑了之,可现在……

  在海上讨生活的人大多迷信,即使不至于愚昧到真相信什么东方的奇异法术,心中也难免会有些莫名的战栗。但在恐慌与战栗之上,还有一个隐约的念头萦绕不去:

  “中国人到底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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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船在港口驻留了两盏茶的功夫,各位海商才由当地的衙役接引上岸,改为乘坐马车。按照中方提前通知的流程,第一天是商人们自行休息的时间,可以手持勘合四处参观,只要不涉足军事禁地,其余并无禁忌。所以几个胆大的洋人也掀起了马车的窗帘,小心翼翼张望外面——他们都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人,扫一眼四周后迅速在心中做起了比较。仅以市面上的见闻而言,此地的繁华富盛当然远不如马尼拉及孟买等殖民贸易城市;但如果详细观察市容市貌,那某些基础设施的建设却又精致完善的匪夷所思,令人咂舌。

  平整干净的地面、整齐的房屋、井然有序的人群,以及道路两旁时常可见的深沟深井——商人们的通译问过了替他们赶车的马夫,马夫说这是所谓的“阴沟”、“阴井”,用来下雨时排走污水、掩埋脏物,还要投入石灰定时消毒;这小小的城市中正是时时有人打扫,所以才能这样的干净整洁。

  ——居然还有这样细致的举措!要知道,此时的贸易城市繁华归繁华,但大量人口聚集以后垃圾是堆积如山根本无法清理,下一场雨后蚊虫蟑螂密密麻麻四处乱飞,活像是由魔王巴力西卜所创造的苍蝇地狱;至于欧洲老牌的大型城市嘛……唉,现在的法国国王,还得在巴黎的粪堆上走路呢!

  因为这种与垃圾共存的策略,由殖民者创造的城市容纳程度总有上限,超过了五十万人后一定有大瘟疫来收割性命。海商们大多都有在瘟疫中死里逃生的经验,所以更格外的能体会到这种清洁干净的妙用,所以来回顾盘、啧啧称奇之余,竟不自觉生出一点惭愧来。

  说实话,你要从粪坑和蟑螂堆中骤然转移到一个简陋却干净的地带,那本能也会感到羞愧的;更不必说,为了遮掩长久航海的臭气,海商们身上还喷了大量的香水,熏得赶车衙役直打喷嚏,看起来就很受刺激……

  当然,作为高明的商人,在一点微不足道的惭愧之后,他们关心的却是这种基础设施更广阔的应用。

  “如果这样的技术能够铺开的话。”恩义用法语悄悄说:“这个港口扩充到二三十万人一点问题也没有。这样一来……”

  这样一来,上虞就是一个很有竞争力的港口了。如果能好好利用好这个港口,在海中开辟出全新的航路,那恐怕又将是一个享用不尽的金饭碗;海商们见多识广,显然知道这种东西的分量。

  不过,没有人会在情况不明时抢先表明态度。车内的商人们彼此对视片刻,再次望向窗外;他们早就下定了决心,此行一定要保持最大的镇定与从容,绝不在寻常的仆役面前展露过分的情绪,以免叫这神秘东方大国背后的贵人们小觑了自己,反而调低了合作的要价。

  可是,这一份从容不迫地决心却实在受到了不小的挑战。马车抵达了下脚的会所,宾客们暂事休憩,随后由安排好的仆役指引着四处闲逛参观。长袖善舞的商人们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眼见官府派来的衙役已经离开,赶紧让随身的通译给仆役塞钱,从街边悄悄地拉来了几个路人,想方设法的从平民口中套话。这些底层讨生活的男女没有见过世面,看到高鼻子洋人很是紧张,所以套一套话什么都能往外说。但正因为老实巴交不懂得编谎话,所以话越说越叫人听了蚌埠住。

  这些老百姓说,他们本是附近的灾民,因为饥馑逃到此处,被当地的父母官海刚峰海大人收留,侥幸有此容身之地;这些老百姓又说,自从海大人主政此处之后,就一直在招揽四处的流民,给饭吃,给衣穿,让他们进工坊作工,织布、炼铁、烧什么“石灰”,总算是都有一条活路,大大蒙受了上面的奖赏;当然,一开始这些工坊也是很简陋、很狭小的,但自从朝廷的什么“外务处”将此处划为“特区”之后,工坊上的烟囱就像雨后春笋一样的立起来了,无论怎么招揽流民,都填不满工坊无穷无尽的需要,官府甚至还给他们发了补贴,让他们设法将自己的亲戚也唤来做工……

  “现在的行情,拉一个壮劳力来做工是半吊钱,说是以后还要加呢!”几个知道世事的力工告诉商人们:“也不知道这样的行情还能有多久,只能是做一日看一日罢了!”

  力工们做一日看一日,豪商们却是知微见著;他们按着力工的说法悄悄算了算每个工坊理论上的产量,再算了算每匹布料平摊的成本,那是一算一个不吱声;等到悄悄打发走问话的百姓,他们又设法游说仆役,推掉了之后游览古迹观赏风景之类的照例安排,改为到工厂聚集的城郊去看了一看。

  即使有严格的管理与较为进步的清洁理念,工业革命初期的工坊环境仍然相当恶劣,潮湿溽热繁琐嘈杂,只有较为底层的流民才能忍受这样的工作。因为事先没有安排,这些商人是在工厂开工时直愣愣闯了进去,顶着数千辆织机吱吱的噪音来回踱步,冒着滚滚的水雾一一检查那些往来飞动梭子,端详被改进后的蒸汽结构;几个懂行的甚至又花钱买通了工人,自己下场织了半匹棉布。

  半个多时辰之后,海商参观团才从工坊中退了出来,衣服头发都已经是湿透了;这样的淋漓大汗,一半是因为里面煤炭烘烤,水汽淋漓,灼热难以抵挡;另一面则是因为某种不可言说的心理作用——作为此时国际贸易中绝对的大宗货物,大概没有商人会不懂布料的行情;但正因为深谙行情,所以难免震动。

  “我一个一个看过了。”眼见安排来的仆役到远处去替他们打水,熟悉纺织业的恩礼小声开口:“往小了来说,这样的一个作坊一年下来,起码也能织个一万六千匹的布。”

  “一万六千匹布。”保禄道:“这里可是有五十多家作坊呢。”

  “那就是八十万匹布往上了。西班牙人占领的吕宋,一年也就只有五十万匹布吧?”

  “……正是。而且我已经问过了,如果下单的数量足够,这里的作坊可以把价格压到八钱到一两银子一匹,差不多是西班牙人的三分之一。”

  寥寥几句对话之后,在场细听的商人都微微发愣。大家都是在刀枪剑雨的里滚出来的,当然明白三分之一价格且质量可靠的竞争对手在商业上意味着什么;更不用说,这小小上虞一地居然都能轻松拿出八十万匹的布料,在产量上也吊打西班牙人……

  “不对吧。”恩礼忽然醒悟过来了:“八十万匹布料,谁能够吃得下来?”

  “当然是葡萄牙人。”作为南洋赫赫有名的豪商,荷兰商会的高层,保禄先生了解到的内幕远超一般人的想象:“根据中葡签订的《上虞条约》,葡萄牙在南洋的殖民地已经向中国人全部开放了,而且不允许征收比本土更高的关税,叫做什么‘自由贸易’。”

  说到此处,保禄先生也不觉停住了。他当然早就明白这《上虞条约》的底细,但一开始还以为是中方挟战争之威逼迫葡萄牙接受价高质次的商品,但以现在的局面看,情形好像——好像是恰恰相反?

  要知道,与工业革命爆发后生产力激增而需求不足,全世界的老牌工业国家都在拼命发动战争抢市场的局面不同;如今生产力尚未飞跃,而葡萄牙与西班牙的消费能力却因为新大陆的金银而飞速暴涨,正处于消费需求强烈而物资供应匮乏,拿着银子四处挥舞找商品的年代;也正因如此,最原始的帝国主义占据殖民地,并不是要寻觅市场满足资本字扩张,而纯粹是掠夺物资掠夺人口,将原住民全部贬为奴隶,强迫他们生产商品满足自己的欲·望——在这种逻辑下,西班牙帝国的强大与富有,恰恰是因为他们统治了南洋最大的一块地盘,有足够的奴隶供自己驱使,可以享受到二两五钱银子一匹的低廉布料……

  ——诶等等,这整个逻辑是不是有些不太对头?

  保禄张了张嘴,隐约有点懵逼了。

  西班牙人最强大、最富有,占有的地盘最多,所以可以享受二两五钱银子一匹的布料;其余的强国势力都要差上一头,所以拿货的价格起码在三两银子以上,成本和质量大大不如——到此为止,这个逻辑都很通顺,很流畅,很符合商人们的常识。但现在葡萄牙出现了;葡萄牙人被中国人痛打了一顿后签订了不平等条约,只能悲哀而屈辱的接受八钱到一两银子的布料……

  这这,这事情是不是有点问题啊?

  保禄茫然转过头去,看到了同伴们同样茫然的脸——显然,他们也同时想到了这个要命的漏洞:

  挨一顿打就能拿到一两银子一匹的布料,这特么到底是惩罚,还是奖励?

  “怪……怪不得。”如此呆愣许久之后,还是保禄喃喃开口,自言自语,语气近乎朦胧:“怪不得葡萄牙人被打了一顿,居然到现在都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平静得这么古怪……”

  被人打当然是很屈辱很惨痛的,但被锤了一顿后能拿到丰富而充足的货物、稳定的市场、梦寐以求的工业产品,那被痛殴的那一点屈辱似乎也不算什么了。没错上,虞条约中葡萄牙是赔了几百万出去,但这几十年来为了寻找可靠的殖民地供应物资,舰队的消耗又哪里只有这一点数目?如果花几百万两就能解决王国头痛了一代人的问题,那简直是划算到不能再划算的买卖。

  ——这么看来,被中国人锤了一顿之后,葡萄牙还赚了不少呢!

  当然啦,在兵败上虞之后,海军哪肯定会有不知好歹的激进派整天嚷嚷,意图要整兵练武报复中国什么的,但葡萄牙人能克制至今,说明老牌帝国主义确实是有两把刷子,高层已经拨开情绪的迷雾看到了事实的本质,不会为一点屈辱而动摇。帝国的一切开销都应该有其目的,那贸然增加武装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是为了保护中国与葡萄牙的贸易不被中国人破坏吗?

  ——差不多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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