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抓捕46(2 / 2)

但有银却不情愿,居高临下地说,捡狗是个固执的人,他认定的事情不会改变主意的,我下去也是白走一趟,还耽误我做事。灯花说,有银呀,你老毛病又犯了,侄子出事了,你这个当叔的怎么就不帮忙呢?你就忘了当初秀秀被政府关了,是捡狗帮忙弄出来的。

有银说,那时的政府用光洋就可以弄出来,现在的政府用这个是没用的。灯花气得没办法,知道有银求不上,只好回家等着蒜头放学。

蒜头回来后听到吩咐,放下书包再次跑向小镇。

公社的楼房渐渐亮起了灯。蒜头当时心想,这么晚了政府不放父亲,肯定是生父亲的气了,就像老师生气就会把学生留下来。蒜头告诉过奶奶,说父亲是故意违反政策的。他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不听政府的话,明知道干部要抓起来关禁闭,但还是在菜地上打地基。

奶奶不相信蒜头的话,说捡狗是个聪明的人,怎么会故意让政府抓你找苦受呢?蒜头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这样。蒜头只能按照奶奶的吩咐。

蒜头来到小镇,走进公社,却看到父亲形单影只站在禁闭室门外,受着干部的教育:怎么这么顽固不化呢?再不听话就要作为反革命分子抓起来判刑!你吓得站在远处不敢上前,但父亲却满不在乎地说,不给批地基,我还在那里挖。

捡狗没事一般走出了公社大院。

回到家里,吃过晚饭,捡狗打了一盆热水,要为姆妈洗小脚,剪脚趾,换脚布。灯花脸带愠色地说,我自己来吧,我不敢指望你了,你几次三番被抓进去,就一点不怕政府给你个罪名?别忘了大叔有玉的下场!现在同样是远仁说话,同样是党当权,随便给你戴个帽子把你打成反革命,你就没命了,到时我就不能指望你帮我洗脚了。

捡狗说,那是红白对立的年代,如今政府清明着呢,怎么会随便给我们穷苦人定罪呢?

灯花说,清明?清明怎么你当初不去当乡长?

那是十来年前的事情了。梅江流域终于迎来了解放,全面“红”了起来。白鹭镇来了个区长,人们叫他“彰州兵”。他找到了捡狗,说,听说你在旧社会受尽压迫,家庭成分好,又有好名声,希望你出来当乡长,为劳苦大众服务。

捡狗说,我没有文化,大字不识一个,会误了政府的事,当不了官。

区长说,我们不叫官,叫公仆,就是为老百姓办事的!

捡狗说,那我也当不了!我母亲是小脚女人,家里一摊子的事情,我得留在家里照顾她!

区长看到捡狗诚恳的态度,说,党为你们分田分地,你总得为政府做得什么事情,大字不识,耕田你总会吧?那就当个耕田队长。捡狗说,我家有几亩土地,那是我父亲的命换来的,不论是红的时候,白的时候,我们都是种这点自己的地,不多不少,不需要政府分。

区长笑着说,难道你们家是地主?那我们要打你家的地主,如果你不答应!捡狗想了想,就答应了。那一年土改,但区长叫捡狗参与的第一件事情,却是帮助区长划地主。

那天捡狗被叫到区里,区长说,你虽然不是区里的干部,但我还是相信你能说实话,你看一下你们乡这份地主的名单,是不是符合事实?

捡狗把区长递来的纸一挡,说,我说过我不认识字的!区长笑了起来,说,我倒是忘了,你不肯当乡长,说的就是这个理由!人家也是大字不识,可还是想当乡长,天天上门找我!我有点信不过他们。你越不肯当,我越相信你!怎么样老哥,算是帮我个忙吧!我念给你听听。

捡狗看到这个“彰州兵”热情和善,知道是个好官,就点了点头,听了下去。

第一个地主,叫罗宏汉,寨上人,有田有山,出租为业,平时还教书,我们想把他吊户到你们河村去。捡狗说,这人有田地不假,但不是坏人,打成地主我同意,但不要为难他。区长点了点头。

第二个,赖名涛,月形人,又是你邻村的,你应该熟悉。恶霸地主。捡狗说,这个也没划错,他怎么能说自己家没有剥削,他家的长工是他舅舅,但大家知道他舅舅家一直困苦!他虐待长工,害得人家破人亡。区长说,这人得送到东北劳改去,至少判十八年!

第三个是罗善梯,竹山下人,是个厨官,有田有地。有人说这人在苏区时就是个漏网地主,这次可不能放过他了,只是这个抓起来当天,就在路上自杀了,真是自绝于人民啊!捡狗想了想,说,这人不是个善辈,罪有应得!

第四个,谢荣泮,是大坪村人,破落地主,家里的地被他败光了,他不知悔改,成了小镇的流氓,在集市上为所欲为!有人建议把他吊户到枫坑,省得到小镇上吃吃喝喝!捡狗说,这人也没有划错。

区长收起了那页名单,又说,还有一个人,你说说看,是不是地主?捡狗问,是谁?区长说,横背的陈英钊、陈英锷。

捡狗说,横背?我倒是听母亲说起过,红军走那年她救过一个横背的孩子,时常叫我打听下落。只是,我们不知道哪人叫什么,是不是陈家瑶的后代。来我家带走孩子的人,就是横背人。

区长说,横背人在梅江边当权几十年,他们国民党的头领,发展了十多个党员。那个叫陈英钊的,倒没听说他杀害过什么人!陈英锷呢,也都是仰华书院出来的文化人,在老家办起了水口小学,人们都叫陈校长!

区长叹了口气说,当年杀害陈英钰,不是苏维埃的决策,是有人公报私仇!还有你们家有玉,也是这个情况。但是,陈英钊带枪逃到山上,就是与人民政府为敌了,他是走上了一条绝路!政府不得不枪决他!陈英锷倒老实接受政府的教育改造,在家种地当个农民。

捡狗说,那陈英钊带走的孩子,有没有一起逃山呢?

区长说,那倒是没有,那孩子成了孤儿,考虑他父母都是自食其力的劳动阶级,没有给他划地主的成分,还根据他的意愿送去当了解放军!我们区里送了五十多人,只有八个合格,他就是一个。这不,刚刚传来喜报,他参与了解放翠微峰的战斗,立功受奖了!

捡狗说,那就好,那就好,希望以后能平安归来,我母亲灯花一直惦记着他呢!区长感慨说,你母亲当年救下他,等于是为国家留下了一个好苗子,一个解放军!你母亲也算是有功之人!

这事过了十来年。听到姆妈说起当乡长的事,捡狗有些懊恼地说,别说了,要是当了乡长,现在还至于受到远仁的捉弄吗?我当了乡长就要把远仁这样的人关进去!队长老是不答应给我们批地基,我到菜地里一动土,他就到公社去报告,叫人来抓我。也好,如果不是把我抓进去,公社就不会知道我的申请,干部就不会给我批地基!

灯花说,那就过几年再说,远仁不会一辈子当队长的。捡狗坚决地说,不行,不给批地基,明天我还去良田里挖地建房。

过了几天,捡狗又被公社押走了。灯花拿捡狗没办法,只能叫蒜头去小镇看

情况。蒜头对父亲这样翻来复去犯错误,也有些意见了,如果是学校,这样三次犯同一个错误,是会被开除的,视为故意搞破坏。

但是这次蒜头来到公社,却看到父亲在禁闭室门外兴高采烈。

原来,捡狗几次三番被关在公社,公社的干部拿他没办法,就命令队长远仁一定要给他批一块宅基地。干部说,已经让你队长为你找了块地基,你看,这是图本。

捡狗向干部敬了个大礼,说,感谢政府,我就知道党不像国民党,终会为我们撑腰的!

从公社回到村里,捡狗就和蒜头一起按图索骥,去观看了那块宅基地。蒜头按照文字所示一指,捡狗倒抽了口冷气,这里坡坎陡峭,荆棘密布,八九棵高大的榨树盘根错节,没有半年是打不开地基的。

捡狗回到家里,对灯花说,远仁故意为难我们。灯花问,还没有同意批准?捡狗说,批是批了,但是一块骨头地。

灯花听了捡狗的介绍,说,再难也是政府批给我们的地,有了图本就不怕队长为难我们了!捡狗说,这倒是,队长小瞧我了,以为我们不敢开辟这块荒坡建房呢,我们偏要在这里建起大房子,这儿就是我们家重新开基的好地方!

接下来的日子,捡狗带着刀斧来到宅基地,挥舞着柴刀披荆斩棘。榨树木质坚硬,斧头发出嘭嘭的声响,回荡在河村各个角落。一棵又一棵高大挺拔的榨树发出喳喳的响声倒在地面,仿佛在宣示一个新时代的到来。

捡狗一边抡斧,一边看着木屑飞溅,心里涌起开天辟地的豪情。他想象着先祖初到南方的情景。有银叔说,先祖在北方,后来南迁到福建,清末漂泊到梅江边,最先开基的叫九珠公。捡狗每一次挥动斧头,都觉得自己与当初的九珠公一样,充满创世的意志和决心。

砍完一棵,捡狗就磨一次斧头,兴奋,憧憬,让捡狗干得非常起劲,对北斗的到来全无知觉。北斗对捡狗说,你这么起劲在这里折腾什么?你难道不知道这块地是我,家祖上留下的吗?北斗冲过来,打断了捡狗的万丈豪情。

捡狗抹了一下汗,看了看北斗说,这是政府给我批的地基,是队长同意过的,我有政府的批文。北斗说,什么政府不政府,这地儿就是我家的,你趁早收心别浪费精力打地基吧,我是不会让你在这里建房子的!

捡狗说,你不让我就不建了吗?你还能高过政府了?!

北斗与捡狗终于从言语上升到行动,发生激烈的冲突,两人先是拉拉扯扯,再是抱在一起,在地上打滚,势均力敌难分胜负。这时,另一些青壮年男丁走上前去,嘴上喊着救架,实际上一起帮助北斗对付捡狗,捡狗渐渐处于下风,被扭打在地上,一边嚎叫,却无力反抗。

那天蒜头放学回家,看到父亲被打倒在地上,赶紧回家报告了奶奶。灯花说,你赶紧去叫喜翠大大,你是英子的干儿子,他不会不帮忙的!

在喜翠的劝说下,一场混战终于平息。蒜头扶着父亲往家里走去,捡狗恨恨地说,这些人无法无天,把政府都不放在眼里,我要到公社告他们去!

灯花说,这北斗以前不是远方的寺庙里谋生么,怎么会突然回到村子来呢?这分明是队长看到你真下决心了,自己不便动手阻拦,就叫北斗出来闹事。

捡狗说,这说明他们还是怕政府的。我们照旧做我们自己的,看他们还敢再来阻拦!

敦煌对薪火说,上一辈人成家立业,建房子同样是最重大的奋斗内容,那时虽然不是当房奴,但不比现在的商品房压力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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