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走排(第六章 归宁)72(2 / 2)

蒜头说,有这种可能!

李氏反而笑了起来,说,这有什么可愁的?你回来我更高兴!反正我们家七八口人,饿不着!

蒜头说,这二十多年我都在集体记账写数,只会拨拨算盘,怎么会种地?这政策怎么说变就变呢?早知道要分田到户,当初就不该去打算盘,好好在家里当社员学种地!

李氏说,我看河村要学种地的,不只是你,大家都得从头学!集体时那是分工种地,如今得学全了,耕地下种,难道人人都会?!

蒜头说,我就是担心这个!我当过队长,当过大队部的农技员,做过公社的财务,知道农村的事情千头万绪,哪能丢个一家一户自己去弄呢!我当然不能只担心自家的事。

李氏说,别人家我不管,我想的就我们家。两个闺女大一点了,小学没读完就回家挣工分,妇人做的拔秧、割稻、挑粪,倒是样样都会,但犁地插秧的男人活谁来干?四个儿子,最大的才十几岁,在队里拿二分七的工分,也就是割稻耘禾时跟着大人们混一混,分了地我们家的日子不知道怎么过!

蒜头宽慰说,我可以慢慢学,终究会学到手的,就算是慢一点,自家的地又没有人吹哨子催你,慢慢来也不算难,我们家八口人分工合作,还是过得去,苦的是那劳力不全的人家。

李氏叹了口气说,分了地,也就各顾各了,以前队里好歹有集体罩着,孤寡残疾有个互相照应。

蒜头说,可不是,我担心的就是这个,集体的优点现在全盘丢了,这怎么行呢?以前不但是队里照应着孤寡,在全公社又还有个互相调剂,耕地多的村子照应着耕地少的村子。

李氏,政府总还会另想法子吧!

蒜头说,我就是不知道政府有什么法子,所以发愁。远的不说,那些光荣烈属,男人当兵去了,耕地怎么办?苏区时和解放后,我二爷有玉,我父亲捡狗,都当过耕田队长,出过优力,帮助这些对国家有贡献的家庭。

李氏说,总会有办法的,一村一屋,乡里乡亲,难道会看着他们饿死?你就放心吧!没什么可愁的?还怕会饿着吗?谁家都有孩子,孩子总会大起来,所有问题都会解决的,还抽这么多烟干嘛!早点睡吧。

其实蒜头抽烟猛,是为大队部的另一件事情,但是蒜头不好解释,担心李氏到外头张扬。抽完一支烟,他是跟李氏说了。

大队部在蓼溪通往小镇的桥头,建了一排房子,开起了餐饮店,为大队挣下不少钱。但蒜头发现,餐馆成了干部的饭馆。

书记的家眷就住在大队部,每天早上到梅江边吊嗓子。她以前是戏班子里的人,吃着百家饭,唱着地方戏。嫁给了书记后,从来不做饭,也不下地挣工分,一家六口人都上餐馆吃。

蒜头这个人就这样,对这种事情看不下去。他对书记说,嫂子得让他学会做饭,将来你家里来客人了,你怎么招呼呀?

书记说,现在有餐馆,怎么还要在家里招待客人呢?

敦煌笑着说,这个大队书记的这个思路呢,倒是非常超前的,就像后世的城里人,请客团圆都到酒店订餐。

蒜头就说,那等你退休了,总得吃嫂子做的饭吧?书记说,那时我儿子儿媳就要为我们养老了,吃他们做的饭呀?

蒜头看出来,书记听不进劝告和提醒。在一次会上,蒜头提出一个话题,要建立吃饭记账制度,特别是干部家属,也要一视同仁,这样才有利于饭店经营。

但书记明确反对,说,我们家属吃住在一起,是为了更好地工作,更有精力应付大队千头万绪的事务,怎么能说多吃多占呢?

蒜头就说,每天公社干部下来,到了大队里吃吃喝喝,没有限度,成为我们大队的沉重负担,到时也会把这个饭店吃垮的!

书记听了,批评蒜头说,我看你算盘打得好,但那是白打了!算账不能只靠算珠子,还要动脑子,不能只靠经济账,还要算政治账。你不好好招待,到时公社的统筹提留,不是他们大笔一挥的事吗?

分田到户的政策传开后,蒜头有过一阵子高兴,心里暗想,书记呀,餐馆还开不开了呢,你还要不要回家种地了?但是他并没有从书记脸上看到一丝不高兴。蒜头不知道书记为什么仍然每天笑盈盈的。

大队部终于开会讨论分地的事情。这是小镇重要历史时刻。蒜头知道这个历史的转折值得记录,做会议记录时,他格外认真。

讨论时,干部对回家种地普遍心生抵触。蒜头也经历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他也跟大家一样,不愿意大集体散掉。

蒜头说,分田到户是自愿原则,国家没有强调一定要分,集体有集体的好处,分田有分田的好处,我觉得要看各个队的实际情况。不敢政策怎么变,关键是看人心,只要我们当干部的有决心领着乡亲们干,心里大公无私,我看最后产粮不会少,向国家上交的公购粮只会更多!

蒜头的话得到不少人的响应。蒜头听到掌声,心里想,这回书记肯定也不同意分地,否则以后怎么吃馆子呢?他家的地,他自己会种吗?连饭都不会做,又怎么会种?!

让蒜头意外的是,书记居然同意分地。他说,国家有了政策,我们就要跟着主流走,就像当初走集体,虽然政府允许单干,但梅江边也就两户人家顽固不化,要不是看他们都是军属,恐怕这两户也批斗了,最后不都是强制入了集体,报纸上从来不会宣传单干的典型,上头看地方的业绩就是看集体。现在也是,改革开放是全国大势,我们要得到上头的肯定,就只能顺着这股潮流走!

蒜头就说,那也行,我们就不分地,家庭承包劳动,不要一哄而上把集体财产全部分了!特别是大队部的集体财产要保留下来,将来交通道路农田水利的,还得集体花钱办集体事业,向村民收是件困难的事!

书记又起来反驳,说,分就要分个彻底,干部们省心,村民也更能放开胆子去种地搞生产,不会担心田会收回去!

会议最关键的,是讨论大队餐馆。正是在保留与拍卖的问题上,蒜头与书记闹翻了。蒜头虽然对书记全家吃餐馆有意见,但他却主张保留,作为集体经济的创收之源。

蒜头说,这餐馆也要承包出去!他想的是,这样干部的家属,特别是书记的家属,就没法再吃下去了!

书记说,我同意承包,但必须是我们大队干部自己承包!我主意已定,同意的留在大队里,不同意的辞退回家,不换思想就换人嘛……

蒜头对妻子说,我真正发愁的,是集体财产被书记瓜分。你看,蓼溪的那家餐馆,生意多红火,你们都去吃过。这分明是书记自己想承包,干部迫于书记的权威,谁敢不同意?!

李氏说,胳膊扭不过大腿,你让书记去折腾就是!

蒜头说,不能这样消极!我写了一封信给公社,反映大队部处理集体财产存在的问题,我是在想,明天回到村里,公社是支持我,还是支持书记!

等来的结果,是蒜头离开了大队部,回村当农民。

蒜头来到岸上的村子。这个村子在河村下游七八里地。以前在抽调到公社时,他曾经在这个村子驻过队。他担心熟人认出,就直奔那口熟悉的水井,趁井边无人,匆匆打了一桶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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