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蓼溪78(2 / 2)

看来,那金项链,是个债主,是老板,或者工头。只听那老板说,那就凭你?我花钱买了你的命!

工人说,我的命差点丢下煤洞子里,早就被你买去了,只是你一直没有把钱付给我。我们跟着你过福建挖煤,指望你乡里乡亲能够关照一些,你反而克扣我们的工资,说我们的工资变成饭钱酒钱,和赌博的钱。谁不知道那此赌桌是你们自己人开的,把我们一年的血汗钱都吸进去了!我看你们这些包工头的心比煤还要黑!

老板说,进赌场是你们自愿,我们没有强迫!你自己好吃懒做,花天酒地把钱花光了,怪不得我们!我们有账目,记得清清楚楚的。

工人说,你如果不开赌场,我们就不会往那里去!你说我好吃懒做,是你故意回到老家造谣,为你的克扣找借口,好了,先说眼前的,现在家里等着钱过年,你先付了今年的工资,我就明年继续叫人去你的煤洞子里,如果不付,我就叫小镇的人都别上你那里做。

老板说,今年我们运气不好,遇上个哑煤洞。工人说,不出煤不是我们工人的事,你不能把投资的风险转到我们身上。

老板说,今年亏了本,明年有钱了再给你吧!工人说,不行,今天就得掏钱,家里等着钱过年呢!

老板不理他,跟同伴一招手,就往林子外走去。这时,工友呼叫,围起来,打死他!树林子里突然冒出了很多年轻人。

这些平日散落在城市街头和工厂的小年轻,由于春节的召唤回到了梅江边,谁家亲友有个难事,招呼一声就如雨后春笋冒出来,林子里杀声顿起,林子外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福建回乡的煤老板,被小青年拎着脖子,像一只过节时等着宰杀的雄鸡。一阵吆喝之后,只见老板鼻孔流血瘫在地上。

这时,派出所民警赶来了,人群四散而逃。老板用微弱的气息说,我在林子里散步看风光,不料遇到了抢劫。警察说,我们需要证人!

老板四周瞧瞧,说,这林子里没有过路的乡亲,哪里找证人。有银一声咳嗽,老板仰起了头,说,对了,警察同志,树上有一个证人,我们树下的一切,他应该看得一清二楚。

但警察摇了摇头,说,早就有人到派出所反映,这是个疯子,疯子的证据不能采信。

有银看完了这场闹剧,叹息了世道的混乱,又开始眺望梅江。在他眼中,树下是另一个世界,空气就是江水,地面的人都是溺水者,在江水中不断扑腾。他不断爬上树梢,其实就是为了躲避这场大洪水,就像老庚申年那样,蓼溪的先祖躲到了岩斗岭上。

有时,有银看着人们张着嘴巴挥着手臂,觉得样子非常可笑。人间突然静止下来,林子里只有鸣蝉在叫着,人间仿佛停止了运转,或者回到了远古时代。有银看着梅江边的渡船,仿佛透过松脂看着琥珀包裹起来的虫子。

有银继续在树上远眺,突然听到树下有人叫唤。那人从树下爬了上来。有银一看,是蒜头。蒜头说,二爷,我们全家人都在找你,我到派出所报案,警察同志才说,这蓼溪林子里有个老人在树上,我们才找来!

有银踏着树上的马钉,一步一步下得树来。民警在树下喊,老人家小心些,别急啊,注意脚下。蒜头说,虽然七八十岁的人了,可上树非常利索的,不必担心。警察说,我刚来小镇,听说有个生活在树梢上的人,我们还不信呢!

蒜头说,老人以前是木头站打竹缆的,在这树梢上呆了几十年,现在林业公司没了,他没事就来上树!

警察说,我看他是有巢氏的后代,成了一个巢居者,记得《庄子》写过,古时禽兽多而人少,于是人民都在树上结巢而居,白天拾橡栗,晚上蹲树梢,所以叫有巢氏之民!有时间我来听他的故事,说不定能像卡尔维诺一样,能写出一本《树上的男爵》。

独依说,这警察还是个文青!敦煌说,当年我在小镇教书,也是个文青!时常跟那些警察同志交换书刊,讨论名著。

回河村的路上,蒜头对有银说,你以后不要上树,掉下来就麻烦了!我们找了你几天了,还是我婆婆想起,说到这蓼溪码头来看看。

有银说,还是灯花了解我!我是来看人,看以前的人!梅江边的人换种了,不再是以前的人了,那么多的人冒出来,往街上挤,往船上挤,往林子里挤,好在不往树上挤,否则那木台子早就不在了……

敦煌说,有银晚年爬树时,头脑清醒,但体力不支,仿佛有种精神的力量支撑着他。这力量,来源于对往事的眷恋,对来世的期待。祝虎说,我估计他上树是为了望见过去,那个黄石的情人喜妞,是他目光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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