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垂暮79(2 / 2)

灯花继续坐在天井边,尘世里不断传来新的消息。金狗的砖厂红红火火,生意兴隆,河村的乡亲不能外出,就进了砖厂。

九生的媳妇谢氏,也进了砖厂。她想挣下建房的红砖。九生是灯花最牵挂的孩子。九生要实现灯花的梦想,尽早建起自己的砖房。九生经常回来,不是牵挂灯花,而是建砖房。

河村在公路边批了地基,建两排店铺式房子。红砖,钢筋,水泥,这些都是需要花钱的地方。不再像以前一样,付得起匠人工钱就行。河村的子民,再也不去放砖了,砖格被丢到了楼上。

河村的砖,是流水线在做,机器在做。切下的泥土,掺上了煤,变成赫色。土是生土,倒进大铁框子。那大铁框子就是新型的砖格。电流在指挥着它,宽大的框子填满了土,被压得结结实实。掀开盖子,框内的泥板移到下一道工作台。台上悬着一个网格,网格是均匀的铁丝编织的,往下一压,泥板切出了一块块漂亮的砖坯。

谢氏就负责移动铁框,迎接砖坯的诞生。挖泥,添煤,进窑,看火,大多是男人的事情。河村的砖房,也有外村的男人。这些男人有的猴性,有的憨厚,有的油滑,但都能为上工的人们带来笑声。

分田到户之后,河村很少这样的集体劳动场景了。砖厂,这个小小的乡镇企业,再现了热闹的劳作。

上工之余,谢氏到梅江挑石头。河滩的石头,带着江水格外沉重,远比砖石辛苦。谢氏把九生叫了回来,一起挑。这是惟一能省钱的地方。

从林场回家,九生要走几十里路。九生练气功,走火入摩吐了血,身体有些虚弱。为了省钱,他走路回家。渴了路上喝泉水,饿了吞几口带上的冷饭。石子的量,非常大。梅江上找不到,就往支流找,小河里反而多。

河滩上,挑石子的担子非常沉重,比打地基放砖,还要劳累。这让人们感觉到,砖房就是比土屋的分量重。挑了半年,九生顶不住了。房子浇捣好的那一天,九生就倒下了,到了医院,查出了癌症。

九生去世那天,灯花坐在竹椅上流泪,呼天哭地,诅咒阎王爷找错了人!九生的葬礼上,人们都在传说灯花抢了族人的阳寿。人们又想起了灯花的克夫命,想起先灯花而去的一个个儿孙,从中寻找着生死的秘密。灯花看到人们奇怪的目光,就像当年“克夫命”带来的阴影。当然,更多的子孙相信科学。

长子的去世,让书声大放悲声。他认定,儿子英年早逝与自己有关。葬礼上,书声泣涕涟涟地念起了《祭子文》:

呜呼,吾儿之生也,气质聪明,吾儿之爱亲也,孝行常闻。宗族称为恭侄,乡党称为拔萃。儿希图金榜题名,指望享寿遐龄,胡云一疾遂入泉阴。忆昔诲尔诗书,空费青灯,朝乾夕惕,枉用精神,圣贤事业,别两行程,家室未配,丢却朱陈,田园抛弃,舍却双亲,姐妹无依,兄弟无情,兹当出殡,有酒盈樽。聊陈十奠,读对灵魂——

一哀儿,命不长,造化无儿少子亡,夜半猿啼心胆碎,五更鸡报凝雪霜。

二哀儿,心正悲,万里江山尽泪垂,二月李花室映眼,杜鹃化作血痕归。

三哀儿,悲向天,十八男儿不同闲,指望曾参养曾晰,谁知颜路哭颜渊。

四哀儿,天不知,才结婚姻未见妻,海誓山盟空眼望,红粉佳人对谁悲。

五哀儿,泪汪汪,我儿如何命不长,祖在灵前悲切切,麻衣倒著送子丧。

六哀儿,性气衰,朝晨出去暮回来,今日魂往泉府地,黄金用尽不能买。

七哀儿,悲正长,九天雨露结红梦,世上闻愁千万种,少年儿丧割人肠。

八哀儿,正少年,鸿海倾河泪涟涟,纵有黄金买不得,一声儿子一声天。

九哀儿,酒一樽,灵前奠别两三巡,此去黄泉无酒店,风光醉见十王灵。

十哀儿,殡尔丧,今朝卜葬在牛岗,亲戚朋友傍两路,兄弟爷娘哭断肠。

哀哉尚享!

祭文并不是书声所作,而是明代大才子邹元标的文章。祭文的内容跟九生完全不合,但那伤感却完全相同。

有一次,书声正在跟孩子们讲故事,把这篇文章读得声情并茂,摇头晃脑,泪花盈盈。灯花听了,将他大骂一通。灯花说,你孩子一个个好好的,念什么祭文啊!这是在咒儿子早逝。书声刚把“十哀儿”念诵完,在骂声中狼狈不堪。安坐下来,书声重新讲起薛丁山的故事。

白发人送黑发人。葬礼上,书声再次朗诵这篇感人的祭文。那些熟悉的文辞,让灯花感觉到一文成谶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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