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二更71(1 / 2)

楚四公子说话算话,当日便派来了一位大夫。</p>

大夫给姬慕云诊了脉,叹气着摇头:“公子身上所中剧毒,来势汹汹,已入全身经脉,无药可医。唉,不知是何人如此歹毒,竟下如此重手。”</p>

楚昭华闻言,朝姬慕云看去。只见他收回了手腕,脸上不动声色:“有劳大夫,不知我还能再活几日?”</p>

这位大夫也是南诏有名的神医,见过太多病人垂危挣扎的模样,却是头一次见到语气情轻描淡写就像在问今晚吃什么一样的人,他也不再做宽慰,抚须道:“不出此月,就可准备后事了。”</p>

送走大夫,楚昭华叹气道:“看来此行南诏,算是白来了。”</p>

“我当初就没报太大希望,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可惜当初对你的许诺,是无法兑现了。”</p>

楚昭华奇怪地看着他,她都没法确定姬慕云现在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了,他的脸已经面目全非,根本没办法看出他的表情。她本来就没把姬慕云承诺的教主夫人的位置当真,别说她不想,就算她想,也要看看有没有命在那里待着。</p>

“其实……也不用太沮丧。你还有什么心愿,比如想吃什么,想去哪里玩,如果我能做到,自然会帮你办到。”</p>

姬慕云转头望着她,大概是笑了:“倒是有一个心愿。你也一定办得到。”</p>

“……你先说说看,其实我也不一定能办到。”</p>

“在两个月前,起码我身边还有人素手添香,调墨染香,我想在死之前也有这么个人,陪我最后一程。”</p>

楚昭华睁大眼睛,两个月前,姬慕云还是恒罗教教主,风流俊美,杀伐决断,对他倾心的女子自然不少。现在要她从哪里去找这样的女子来?面对他这张脸,不被吓到就不错了。</p>

“你说的那个人,不会就是指我吧?”</p>

“怎么,你想说你办不到?”</p>

“我约莫记得,我在崇玄思过崖那回,你刚看上我的小师妹,你现在就变心了吗?”</p>

“谈不上变心,萧姑娘是很有趣,我喜欢她的性子。但是我也不可能一辈子就只有她一个人吧?”</p>

楚昭华对前世萧叶那位始乱终弃的孩子他爹的人选又多了一分确定。</p>

他现在落到这个下场真是报应不爽,活该!</p>

“抱歉,看来我是真做不到。”</p>

“……是因为你心里有所惦念?是那位崇玄的师兄,还是……李毓?”</p>

楚昭华黑了脸。</p>

她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着桌子,直视他的眼睛:“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话——我心悦林师兄好多年,从知道这世上有男女之情而后慕少艾,但是他只把我当成这么多师妹之中的其中一个,这辈子最好的可能就是他最关心的一个师妹,我想就算我死了,他会觉得遗憾惋惜伤心,但永远不会痛心。因为他根本不爱我。他不爱我,可我爱他。”</p>

她忍耐地闭上眼睛,又重新睁开:“可是我嘴里说着爱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刺了他一剑,我其实并没有那么在乎,我最在乎的人还是我自己。连我自己都没有办法完全托付出真心,我又什么资格让人拿真心来对我?听到这些,你高兴吗,觉得开心了吗,还是觉得果然如你所想,这世上万事都在你的掌控之中?”</p>

姬慕云张了张嘴,最终却言辞苍白:“我没有……觉得高兴。就算以前是,现在也不是了。”——娘的本命蛊啊,就送给昭华了。可不要小看它,你带着它,它会跟着你一辈子,这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p>

——南诏,是什么样子的?为什么我们不回去?</p>

——因为啊……已经回不去了,娘做错了一件事,错看了一个男人,父兄都不会原谅我们了。</p>

——那个男人是指我爹吗?</p>

——是啊。</p>

——我爹在哪里,我可以见到他吗?</p>

——他呀,他已经死了啊。</p>

楚昭华突然坐起身,只觉得冷汗涔涔,她闭上眼,手心按在眼皮上面,忽然……想起了很小时候的事情,她都以为没什么印象了。但是,她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一双美目,那双眸子充满了冷厉和残酷。</p>

她对母亲的记忆其实并不多,毕竟她很小就拜入崇玄,仅有的印象也就是她很美丽很温柔,和她们居住的那个村镇上的农妇完全不一样,可突然跳出来的记忆却完全不是这样,那双眼睛甚至闪动着疯狂的光芒。她缩起身,将额头抵着膝盖,又觉得那双梦中的眼睛很眼熟,好像在哪里看到过。</p>

她的容貌更似母亲,但眼睛并不很像。</p>

究竟是在哪里见过那样一双眼睛呢?</p>

十月初八,迦南寺。她到底要不要去?等待她的是陷阱,还是她想知道的事。</p>

她披上外衣,推开房门往书房走去。既然这里是楚四公子偶住的别院,书房里自然会有不少书籍,反正现在也睡不着了,不如看看有没有一些关于南诏风俗的书。她对于南诏,只有一些零星的了解,就连当地语言都说不甚流利。</p>

而书房却是大门敞开,烛火通明。</p>

她有点意外地看着坐在里面,拿着一卷书慢慢翻看的姬慕云,他就用慵懒地半躺在长椅上,听见脚步声只是微微抬了下头,笑道:“我们都算是客人,我也不招待你了,尽管坐。”</p>

楚昭华找了张椅子,缓缓坐下。书房里又寂静下来,连夜中虫鸣鸟叫都无比清晰。她轻声问:“你在看什么书?”</p>

“嗯,是关于南诏的一本风土志。”姬慕云头也不抬,又轻轻翻过一页。</p>

“十月初八,是什么日子?”</p>

他终于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听声音似乎在笑:“你要考我?十月初八,是南诏的女儿节。不管是达官贵人的小姐,还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都会出门游玩,去寺庙上香祈求姻缘。”</p>

“那天街上全部都是女子吗?男子岂不是要避嫌?”</p>

“南诏这方面的风俗比西唐还要开放多了,未婚男子邀请女子出门游玩,并不奇怪。若是年轻男子在那天邀请女子出门,多半是意有所属。”姬慕云放下了手上的书,支着下巴看她,“你想……约我出去?”</p>

楚昭华不知怎么觉得好笑,从前就算是做梦,她也绝对不可能梦到和姬慕云一起游山玩水,梦到他就等于做了场最大的噩梦:“是啊,那你想出去走走吗?”</p>

姬慕云愣了一下,又低落道:“我是想去,可惜……罢了,我这张脸已经不适合在那种场合出现,何必扫了别人的兴致。”</p>

“你的毒,”楚昭华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他的脸,“不是你的身边人给你下的?比如憎恶你成天招蜂引蝶,心怀不忿。”</p>

“不是,”姬慕云诧异地回答,“自然不是。我之前就说过,是因为我练的功法。那种功夫相传是当年释迦摩尼东渡时带来的,你听过天竺的天龙八部的传说吗?龙王沙羯罗的幼女在释迦摩尼座前领悟佛道,前往南方无垢世界,可是死前却身体溃烂,恶臭难闻,最终痛苦难言而死。”</p>

他皱着眉,似乎陷入回忆之中:“这部功法的第一篇就写了这个故事,我只当是个故事,或者意在警告修习者,却没有想到越练到后面,就越觉得不对劲。我有好几次想停下来,可是根本拒绝不了这种高明的心法的诱惑。在遇到你之前,我已经停练了这种武功有大半年了,我把心思都放在覆灭西唐上面,但是你之后被废了武功却又进步神速,不但恢复了功力,还更胜从前,我又忍不住重新练了起来,最开始,我的手臂和脖子开始出现鳞片状结痂,你的血溅在我的手上时,那种鳞片很快消失了。但后面却还是越来越严重,执法长老用你的血调和别的药方,也没有用了。不仅这样,我的武功也慢慢消失,身体越来越虚弱。那个大夫说得对,我恐怕是活不了多久了。”</p>

“你有没有想过,把原来的功法倒着练?”楚昭华道,“有一日我在半睡半醒间,突然有意识地把原来的功法倒着练了一遍,奇怪的是,原本凝聚不起来的内力又慢慢恢复了。如果倒着练,是不是就会把经脉里的毒再带出体外?”</p>

姬慕云哑然:“这不可能,不但容易走火入魔,而且经脉根本承受不住,一旦经脉断裂,就和废人无疑。你的运气倒是很好——不,我倒不觉得是你运气好才歪打正着,我从前在恒罗教的藏书库里见过有一种功夫,专门用来拓宽经脉,修习起来无比痛苦,益处却没这么大,渐渐就失传了。看来你家传很是渊博。”</p>

楚昭华手指一抖,脑海中又浮现起娘亲那张美丽的脸庞,那张脸庞早已模糊而看不真切,可那双带着冷酷和疯狂的美丽双眸却越来越清晰,让她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不安。十月初六,楚四公子遣人送来了她的那把宝剑。宝剑已经被打磨一新,剑柄重新镶嵌上了一颗墨色的玉髓,仔细一看,似乎也不全是墨色的,里面飘着深墨绿的花,一看就价值不菲。原先的剑鞘被调换了新的,是乌木和纯铜打造的,没有花哨的花样,看上去古朴而雅致。</p>

管事毕恭毕敬地把剑呈给她,又道:“太——公子说,原来那剑虽不起眼,也是万里挑一的利器,只是世人往往先敬罗衣再敬人,宝剑当配美人,希望姑娘喜欢。”</p>

楚昭华稳稳地接过长剑,将剑身从剑鞘内抽出一截,又铮得一声归剑入鞘,笑道:“那就替我多谢楚公子了。”</p>

管事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又很快垂下头:“姑娘可有回礼?”</p>

“我并不知道他会把剑送还,自然不可能准备回礼。”</p>

“姑娘,不是我挑事,公子虽然没有对你言明身份,但他出身尊贵,更是——”</p>

“——我已经知道他是南诏太子了。”楚昭华站起身,抽剑出鞘看了又看,还顺手挽了个剑花,剑锋扫过,几乎就贴着管事袖子划了过去,“就请转告太子殿下,十月初八之约,我定会去的,不论是不是有刀山火海等着我。”</p>

管事的前脚走,楚昭华后脚也跟着他出门,一直看到他进了皇宫才离开。</p>

楚四公子的身份确认,她也该为后日的迦南寺之约做好准备。</p>

南悦城主要街市上的店铺都紧紧关着大门,街道上连个人都瞧不见,倒是偶尔可以看见南诏禁军出门巡逻的身影,她一眼就看见了领队的统领还是她的老熟人楚棘,连忙缩进一条巷子里,等他们过去了才出来。</p>

她沿着小路一直走到西城,才找到几家开张做生意的店铺,先去打铁铺买了现成的铁爪,再去杂货铺买了麻绳,最后去药铺抓了点药材,可需要的药材并不全,掌柜只道,原来常常为他们提供药材的平阿婆最近都没有来过来,不如去她家问问。</p>

她问清了阿婆的住处,就一路寻着过去。</p>

南悦城的西面住的都是穷苦百姓,鱼龙混杂,地形又复杂。楚昭华找了好久才找到掌柜所说的巷子,她抬脚便走了进去。她可以感觉到身后有人窥探,却假装丝毫没有觉察,只是顾自往里走去。</p>

她在掌柜所说的巷子尽头倒数第二户、门口挂着香草的那家停住脚步,敲了敲门,没有人来开门,却可以听到里面发出的阵阵欢笑。她来到南悦城已经有三天了,还是第一回听见这么愉快的笑声,她这一路走来,除了行色匆匆脸色凝重的行人,就再没见过别的神色。</p>

她又敲了敲门,那扇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门后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他只把大门开了细细的一条缝,从这条缝隙中仔细地打量着她,用口音极重的南诏话问她:“你是谁?来我家找谁?”</p>

楚昭华没完全听懂,但大概也能猜到对方想问什么,就用南诏话一板一眼地回答:“我找你家阿婆。是城东药铺掌柜介绍我来的。”</p>

那少年噗嗤一笑,换成了官话:“外乡人吧?你的南诏话说得很奇怪。”</p>

楚昭华坦然道:“我是南诏人,不过一直在西唐长大。”</p>

少年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点点头,把门完全打开,让她进来:“外婆出门去买米,等下就会回来,你可以先进来等。”</p>

她抬脚踏进门槛,木门在身后关上好了,少年又仔细地把门给闸上。楚昭华稍稍打量了一下周边,只见里面只有两间平房,其余的都是天井,就连厨房也在天井里,简单搭了个灶台。</p>

少年抬起头,又看了看她,朝她露齿一笑:“你找我外婆,是有什么事吗?”</p>

他生得眉清目秀,下巴尖削,更显得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再加上穿着打着补丁的不太合身的旧衣服,更显得瘦弱,仿佛风一刮就能刮走。</p>

“我还需要几味药材,掌柜那里没有,他就介绍我来这里找你家长辈。”</p>

少年眼珠一转,又笑了:“那你跟我来吧,我带你去看。”他转身走了两步,见楚昭华站着不动,奇怪地问:“你不是急着要找药材吗?怎么不过来?”</p>

楚昭华对着他微微一笑,欣然道:“好啊。”</p>

一个西城贫民区长大的孩子,就算只有十一二岁,也不至于连这点警惕心都没有。他这样只是简单地问了两句就把一个陌生人带进家里,丝毫都不担心害怕。要说他是大染缸里生出来的那一朵纯洁无暇的白莲花,她可不信。</p>

少年走到屋外晒治草药的地方,指着一地的草药:“你想要什么,就自己找吧,我认得的药材不多。”</p>

楚昭华也没客套,蹲下身挑选起来,很快就挑出了五六种,她选草药的时候,分了大半注意力在身后,可等她都快挑完了,那少年依然只是站在她身后看着。</p>

“喂,你是大夫吗?”</p> “不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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