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更新111(2 / 2)

她随着李毓卯时出宫,一行人浩浩荡荡去皇陵祭拜,所有的人皇族子弟和皇帝三品以上的妃嫔可能进入皇陵的祠堂祭拜,跪着听完三篇冗长的祭文,朝中三品之上大员则等在祠堂外面遥拜,用过午膳之后,又继续默念经文,一直到傍晚才回宫,晚上则在宫中开了宫宴。</p>

楚昭华作为一缕游魂,不管是跪着还是站着,都不会觉得累,她还很不客气地皇家祠堂的横梁上睡了大半日,一些身子娇弱的妃嫔支撑完三篇祭文,都脸色惨白、摇摇欲坠了。</p>

而未来的秦王殿下,现在的小胖子李琉也很辛苦,他长得胖,如一堆小山般的肥肉跪在太子身后一列,双层的下巴一点一点,还打起了瞌睡。楚昭华玩心忽起,慢慢落到他身边,在他耳后吹了口气,她是游魂,那一口气忽然冷冰冰、阴森森地吹到他的耳后,他差点就要跳将起来,幸好王德妃用力将他按在原地,才不至于犯了大忌。</p>

楚昭华笑了一笑,她这半年来发现一件事,当她十分强烈地想去做一件事的时候,她的魂魄力就会变强,尽管别人还是看不到她,但是能感觉到她的气息。她吓过李琉又去吓太子,太子跪得端端正正,可是她能看到他脖子后面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涌上来,身体微微地摇晃好几下。</p>

楚昭华觉得无趣,只能收手,一直安安稳稳地待到了宫宴。</p>

她参加过西唐新年的宫宴,而皇家祭祀日的宫宴远比新年还要铺张华丽。偌大的宫殿,所有烛火架子都扯了下去,换成清一色的琉璃宫灯,烛火透过千百盏绚丽的琉璃灯,折射出万般光彩,将整个大殿映照得宛然仙境。</p>

就连端菜端酒的宫女都换上了轻纱羽衣,姿容姣好,穿行在大殿中。</p>

待歌舞丝竹尽兴,酒过三巡后,众人都有些熏熏然了,总有几个酒品不太好的,见到美貌的宫女,甚至还有暗中动手动脚的。</p>

楚昭华看到那几个朝廷重臣,平日里道貌岸然,可是一喝上头,就成了这副鬼样子,实在好笑。她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了那位跟她结仇的陈家二公子陈浩淼,他尚未及冠,一张斯文的书生面孔,一看就满腹坏水。</p>

他一个人慢慢地自斟自酌,面色飞红,可眼神却十分清明,而他身边的一个满肚肥肠的高官已经喝多了,眼神飘忽,正色眯眯地盯着上前斟酒的宫女。他正要仗着酒意去摸宫女的细腰,却冷不防被楚昭华在背后踢了一脚,她踢人的意愿十分强烈,那位高官被她踢得身子一歪,正倒在身边陈浩淼身上,一双摸向宫女细腰的咸猪手正巧不巧拍在了陈浩淼的臀部。</p>

陈浩淼脸都绿了,恨不得立刻一拳揍过去,但他虽然出身世家,到底还是白身,只得忍着气道:“何大人!”</p>

满腹肥肠的何大人嘿嘿笑了两声,装醉:“陈二公子,有何贵干?”</p>

陈浩淼忍气吞声道:“何大人小心坐稳了。”</p>

“坐不稳坐不稳,喝多了都醉了……醉了……”他又端着杯酒去敬陈大人--冒犯了别人家的小子,他半点没放在心上,可是这位陈大人可不能不放在心上,敬一杯酒也是为了场面上过得去。</p>

何大人正敬着酒,一边还拿一双浑浊的眼睛去瞟刚才那个细腰的宫女,耳边忽然响起一声丝竹轻响,虽然轻弱,却如银瓶乍破、刀剑出鞘,只见一众蒙着面纱的女子鱼贯步入大殿,每个女子手上都捧着一件乐器,被众星拱月的那个女子穿着轻薄的纱衣,水袖轻舞,几乎都可以看见衣袖下纤细白嫩的手臂,她抱着琵琶,十指连弹,在行走之行音律丝毫不乱,而包围着她的那些女乐师有拿着瑶琴的、又举着瑟的,还有箜篌、箫笛等乐器,等到曲子铺开,众多乐器都加入吹弹。</p>

楚昭华听了一会儿,越听越眉头皱得就越紧,她不善雅乐,可在崇玄还是有老师为他们上音律课的,她并不是听不懂,可这乐声……涌动着连绵不绝的杀机。</p>

正当所有人都沉浸在这段丝竹雅乐时,只听刺耳的琴弦断裂声,如银钩铁划崩到极限亮出锋芒,弹奏琵琶的女子忽然从断弦的琵琶中取出一支尖刺,琵琶中匿藏短剑或是匕首虽然很简单,但进宫献艺一定会被严查,这样的兵器很容易被搜出来,而埋在琵琶弦下的尖刺则不容易发生得多,可就是这样看似没什么杀伤力的兵器,落在会功夫的人手中,就会成为利器。</p>

那女子收执尖刺,疾步上前,毫无凝滞地刺入一个想上前阻拦的女官心脏的位置,一击毙命。她干净流落地拔出尖刺,在众位妃嫔女官的惊叫下,毫不犹豫地朝龙椅上的显宗皇帝飞扑过去。</p>

在殿外驻守禁军发现异常,立刻收执金乌杖上前护驾,却赶不及那个女子身体轻捷的凌空一扑,眼见她就要得手,显宗皇帝抓住身边的皇后,猛地朝外一推--锋利的尖刺扑得刺入皇后的小腹。</p>

皇后满脸震惊,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她根本不信她会被自己的夫君,朝夕相处十多年的夫君推到面前挡剑。那女子拔出尖刺,厉声道:“狗皇帝,果然无情无义--”砰得一声,一个酒壶扔到了她的头上,酒水倾倒,沾湿了她的衣襟,正是定南夫人用力砸过来的。她容貌美艳,砸出酒壶的模样又桀骜不驯,就如一团燃烧的火焰。而火焰虽然炙热刺眼,就是有飞蛾不顾安危,宁可生死也要扑入火中。</p>

那女子再次逼近皇帝,可已经来不及了,赶到的禁军统领背后一剑,将她砍刀在地。她匍匐在地,身上的纱衣被鲜血染成了艳红色,可眼神却依然凶狠,用尽全身力气再次向显宗皇帝爬起。禁军统领飞起一脚,直接把她踢下了台阶,底下的禁军卫士上前,将她乱刀砍死。</p>

这种时刻,禁军首先要保护的就是龙椅上的那位,其次是皇帝宠爱的妃嫔,再次之则是那些身居高位的朝廷重臣。</p>

而太子这样的身份,竟然尴尬的无人保护。</p>

他蜷缩在矮桌之后,几乎缩进了角落,刚才还弹奏雅乐言笑晏晏的乐师们忽然变了脸色,亮出暗藏的武器。那些禁军冲进来,分了五六个先保护王德妃和她的儿子李琉,那些人竟然只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人停下脚步。</p>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太子咬紧了牙,他知道禁军统领是王家子弟,拱卫这个皇城的禁军都是姓王的,他们巴不得自己死在混战之中,这样太子的位置就能落在李琉身上。他堂堂一介太子,竟然要落到这种地步,他握拳的手在发抖,双腿也在发抖,他全身都是软的,平日学过的武艺根本想不起来。</p>

忽然,一个温软的躯体挡在了他的面前。他睁大眼睛,只看见一双秀美的眼睛,眼角下有一颗精致的泪痣,线条优美的红唇微微扬起,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太子殿下不必害怕,没有人敢碰太子的千金之躯。”</p>

是……裴昭容,他的六皇弟李毓的母妃。</p>

她虽然也算身材高挑,却很柔弱,他对裴昭容仅有的印象总是十分浅薄,她很少出清思殿,也很少参与妃嫔之间的争斗,她……用自己单薄的血肉之躯护在他身前,承受了一次又一次攻击,直到鲜血染红她的衣裳,她素白的脸上飞溅上点点鲜血。她眼角下的那颗细小的泪痣淹没在鲜血中,她的眼睛慢慢失去了神采,但就是这样一位弱女子,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牢牢地将太子保护起来。那个时候,太子李疏是满心愧疚的。他觉得自己害死了自己的六弟的母亲,他自己没有母亲,却令六弟也失去了母亲。他看见李毓膝行着扑过来,他的模样已经很狼狈了,到处都是被踢翻的矮桌,热菜和酒水撒了他一身,他身上那件重紫色的衣袍开始不辨颜色。</p>

他的额上还有一块青紫,腰上也被人踢了一脚,连站都站不起来,但很奇妙的是,当他以为会有刺客的兵器落在他身上的时候,那个刺客突然摔了个很奇葩的劈叉姿势。</p>

他终于爬了过来,爬到自己濒死的母亲身边,短短几步的路程,竟似千山万水般艰难。他抱紧了裴昭容,那个美丽又冷淡的女人眼神已经涣散,就是御医前来都已经回天无力。而他不会落泪的,母亲教过他,哭除了表现出自己的软弱和不堪大用,再无别的用处,而他不管再怎么哭,也没有人会在意。哭,不过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p>

太子看着李毓微微扭曲的脸,他握紧了拳,又缓缓松开。那一刻,他忽然觉得,李毓,其实也是跟他一样的。他们的亲生母亲都不受宠爱,他们没有任何母族势力支持,甚至此时此刻,他们的母亲都不在了。而李琉--他慢慢转过头,看向躲在德妃怀中的李琉,他的眼神中隐约闪动着仇恨。</p>

如果不是王家势力庞大,裴昭容就不会为他挡刀而死,李毓也不会失去亲生母亲,而他这个太子之位也不会摇摇欲坠。他也不会步步惊心,如履薄冰。他这个太子,除了拥有太子的名头之外,还有什么?!</p>

“机会来了……”裴昭容吃力地张口,她的身体越来越冰冷,她动弹不得,就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你的机会……和太子……”她的指甲掐进了李毓的手腕,刺出了一抹鲜红:“……做得到?”</p>

李毓哽咽着,他的眼睛布满红色的血丝,他点了点头,又怕她看不清,便低声道:“是,我做得到,一定能做到!”</p>

裴昭容满意地笑了,她的笑容依然冷淡,可眼中却亮起了光芒:“好,好……可惜,母妃不能再陪着,看着你……那一天。”</p>

看着你,君临天下的那一天。</p>

皇家的丧礼办得快速而又简单,现在正是将要入夏的时候,入殓的尸首若是不能尽快葬入皇陵,怕是要发臭了。除了裴昭容,在这场刺杀中丧命的还有好几条如花似玉的生命。皇后被刺中小腹,被太医救了回来,就此闭门不出。</p>

这场宫廷刺杀中,唯一借此机会翻了身重获荣宠的却是定南夫人。她在危机关头砸在女刺客头上一个酒壶,等于救了皇帝的性命,即使之前因为虐杀宠物和残暴的性子有些被皇帝厌弃了,从这一日之后,她所受的宠爱更复从前。</p>

皇帝甚至还把李毓也托付给定南夫人抚养。</p>

头一日守灵,裴家根本就没有派人吊唁,李毓木然地跪在灵前,守着一盏长明灯--那盏灯能够指引孤魂不至迷路,三日不灭,母妃的灵魂就会安然堕入轮回。他不说话,没有吃过一点食物,只喝过两口水,任谁看到他这副脸色苍白却又尽力挺直背脊的模样,都会生出些怜悯。可是,也仅仅是些许怜悯罢了。</p>

第二日,他还是点滴食物未尽,他的嘴唇已经干燥起皮,眼底青黑,憔悴非常。</p>

第三日,也是最后一日,裴家来人了,他们只派了分支的一个人,身份上来说,算是裴昭容的表姐,只是来上了一炷香,安慰了他几句便离开了,就好像……生怕他缠上他们一般。他的嘴角扬起了嘲讽的笑,他早就知道自己是不被期待的,却没有想到哪里只是不被期待,简直就是被人避之如瘟疫。</p>

傍晚的时候,太子李疏过来看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宦官。</p>

太子道:“是我对不起你,若不是为了保护我,裴昭容也不至于……”</p>

裴昭容死得很惨,全身上下被砍了整整十七道,最深的那两道几乎划开了她的整个背部,露出了白生生的骨头。光是看到白纸黑字的描述,他就觉得心慌脚软,如果那十七刀落在他身上,会是什么光景?就算他能侥幸不死,也是个残废了。</p>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李毓起身行礼,可是他跪得太久,竟是一下子没站住,又摔回地上。太子拉了他一把,两人最后什么仪态都没有,并肩坐在地上。</p>

李毓道:“此事并不怪皇兄,若非禁军失职,母妃绝不会--”他三日没闭眼,眼睛里全是血丝,说话的声音也沙哑,像是陷入绝境的小兽。</p>

他能懂事,那就最好了。太子想,那一日不但是噩梦,也是他最耻辱的一日,偌大宫殿,来来去去的禁军这么多,竟然没有人来保护他,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失职,而是姓王的想要他死。太子咬牙,既然他能活下来,就要好好地活着,等到登基的那一日,再收拾王家,他想起太傅曾对他说过的话,他现在还太弱小,根本没有办法跟李琉背后的王家抗衡,可他有一个最大的优势,那个优势就是他的太子之位,只要他一日不犯大错,他就能稳固地坐在太子的宝座上,剩下的就只要等待就行了。</p>

“少君,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顺变。”太子叹了口气,又道,“我从来都没有见过我的母妃,你的母妃也……我们,是一样的。”</p>

“皇上的儿子就只有两种,一种是得宠的,一种是不得宠的。我们……也是一样的。”</p>

“少君,偌大宫廷里,只有我们两人互相扶持帮助,才能够活下去。”</p>

太子的眼神柔和似水,他所说的话语似乎也没什么不对。李毓慢慢低下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想要利用他,想要他卖命,却说得这样温柔和煦、冠冕堂皇,李家的人果然都天生虚伪。</p>

他调整好脸上的神情,慢慢抬起头来,那双眼角微微上挑的水墨色双眸中有三分愤恨,五分茫然,还有两分感动:“三哥,我想为母妃报仇。”</p>

太子比他年长五六岁,是皇帝的第三个儿子,之前的两位都在出生不久后夭折了。</p>

李毓很守规矩,总是称李疏为太子殿下或是皇兄,现在喊他三哥,是亲近的表现,不像李琉,仗着王德妃强大的母族势力,竟敢对他直呼名字。</p>

李琉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微笑道:“少君想怎么报仇?”</p>

“臣弟想去崇玄。”李毓道,“三哥运筹帷幄,而臣弟就当三哥麾下的那把剑,为三哥扫平一切障碍。”</p>

“可是,父皇想让你也侍奉在定南夫人膝下。”太子露出为难的神色。</p>

定南夫人脾气暴躁,心肠冷硬,被她收养,必定要吃不少苦头。李毓撩起袍子,转而跪在太子身边:“请皇兄成全。”</p>

“这……”李疏叹气,面上仍有为难之色,“这……也不是不行,我等下就去面见父皇为你求了这件事,若是父皇金口玉言当众让你侍奉定南夫人为母亲,怕是来不及了。”他把得意的微笑从脸上抹去,换上深沉痛惜的表情:“定南夫人生性残暴,为兄也是不希望你待在她的身边。可是崇玄上下日子清苦,你堂堂皇子,却要受苦了。”</p>

李疏站起身,将他轻轻扶起,又抬手整理了一番他身上皱皱巴巴的衣袍:“守完今夜,就回去睡吧,身子还是最要紧的,咱们的谋划都要从长计议,你要先撑下去,才能有机会。”他走出两步,又回过头道:“禁军统领是王家的子弟,虽是旁支,实际却一直和王家走动。我甚至怀疑,这次刺杀根本就是他们自编自导的闹剧。”</p>

他看见李毓的眼神闪了闪,背过身去,带着身边随侍的宦官离开了灵堂。他仰头看了看那段似血的宫墙上露出一点灰蒙蒙的天空,嘴角带笑,有些话不必说得太仔细,只要一点点暗示,就能拉到一个同盟,李毓这个同盟虽然太孱弱,尚且入不了他的眼,可有一点和那些为了锦绣前程投奔他的幕僚不同,他们有共同仇恨的对象--只要仇恨的种子被埋下,落地生根发芽抽长,就只是时间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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