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更新122(2 / 2)

多少沉甸甸的记忆压在她的身上,她总会把过去了的、无用了的毫不留恋地抛弃。</p>

他的眼睛变得干涸,面前的白光也变得愈加强势,吞天食日,近在咫尺。可这咫尺间的距离又显得这么远,远得令人无法企及。他背不动了,便把人抱在怀里,一步一步向前佝偻行走,走不动了,就跪在地上,一点一点往前挪动。</p>

他的手臂再也负荷不住任何重量,变得和她的身体一样僵硬,只能解下她的腰带,将两人绑在一起,徐徐膝行。</p>

眼前的白光这么明亮,比最绚烂的日光还要明亮,可他的心底早已成了荒芜戈壁,他只是凭借着一股强大的毅力一点一点往前膝行,所有的行动都是毫无知觉的,宛如行尸走肉。但他知道他是一定会到达那一头的,他必须活着出去,她希望他活着出去。</p>

耀眼的白光将他包裹起来,他的眼睛再也看不清东西,干涸的眼眶因为刺眼的光线流出了一些泪水,他动了动手指,全身都像被碾压过又重新拼装在一起,他艰难地伸出手去够和他绑在一起的那具冰冷的躯体,却什么都没有触碰到。</p>

只有冰凉的空气。</p>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李毓眼眶发红,又恨恨地捶了一下地面,指关节传来了阵阵钝痛,他竟像感觉不到一样,又一拳砸在地面。</p>

“楚王殿下既然已经清醒了,劳烦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一道冰凉的声音传来,令他立刻理智回笼,他抬起头,正看到坐在轮椅上的管城雪,他一身浅青色的长衫,手上还包着一块白布,神情从容而平淡,“殿下得偿所愿,身体也并无异样,本来就是一件应当恭喜的事。”</p>

他回来了,回到现实中了。</p>

李毓用手肘勉强支撑起半身身体,他的手臂还有双腿都虚软无力,勉强运力,只觉得全身肌肉都跟针扎一样的疼痛,只不过一个撑起身的动作,就让他眼冒金星。他喘了口气,慢慢地靠在床下的脚踏上,他刚才从床上摔了下来,也是凭借着突然爆发的一股力道,现在要让他站起身来都是不可能的。</p>

管城雪推着轮椅靠近了些,清冷的目光扫过他的全身,又微微挑起眉。虽然他开始并不看好将堪舆图交给这位楚王殿下,他的野心太重,心思太复杂,并非纯善之人,堪舆图到了他手中对天下到底是祸是福,难以预料。</p>

可是他现在倒觉得他还有点意思,毕竟不是每个人在这种狼狈不堪的时刻还能保持不失态了。</p>

心智坚毅,却是明君必备的品质。</p>

“多日只靠稀粥维系,身上的筋骨都已经僵硬了,你现在还用不了力,等过几日就会好了。”管城雪道,“殿下是否要叫人来服侍?”</p>

“不必,”李毓沉默片刻,又问,“我入阵有……几日了?”</p>

“殿下是在七日前脱离阵法,又继续昏迷不醒,前后算起来,有一个多月了。”</p>

他看着自己的衣袖,他身上只穿了一件洁白的单衣,身上也没有任何异味,看来这些时光里他都被照顾得很好,他紧紧地闭上眼,缓解了一下双眼的干涩,视线定格在面前虚无的哪一点上:“多谢城主。”</p>

管城雪颔首:“不必言谢,在下实在也没做什么。殿下若是要谢,应当要谢楚姑娘才是。若非楚姑娘一意孤行要进入阵中,殿下此行也不会如此顺利。”</p>

这也算顺利吗?</p>

李毓自嘲地一笑,他压下喉间的哽咽,为自己戴上一张神情冷漠的面具:“夤夜已深,城主自便罢。”</p>

那是要送客了。</p>

管城雪也不再多说,推着轮椅来到门口,忽然又停下来,语气有点古怪:“殿下真的不需要人来服侍?”</p>

“无需麻烦。”李毓强撑着把自己摔到床上,只是这么一个很简单的动作,竟让他气喘吁吁,还出了一身汗。</p>

管城雪不再多说,反手带上门,正要离去,忽听有人在身后问:“那个阵法,是否可以再进入一回?”他握着轮毂的双手迟缓了一下,摇摇头:“阵法已毁,就再不可能再次进入。在下才学浅薄,不光没把握能搭建出幻景阵来,就算侥幸成功,也不可能跟先前那个一样。殿下还想再入阵一次,这是为何?”</p>

李毓握住拳,语气平稳:“并他,随便问问罢了。”</p>

管城雪轻轻地嗯了一声,推着轮椅走远了,此刻夜阑人静,稍微有些许响动便很是清晰,许久之后,轮毂滑动的声响才再也听不见。</p>

李毓艰难地把自己重新移回床上,现在不光是骨骼和肌肉在叫嚣疼痛,就连太阳穴也不断地跳动,跳得他头疼脑涨。他的野心和抱负,让他在理智上明白,应当江山为重、天下为重,这么多的人压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跟随者他,辅佐着他,他实在不应当为了儿女私情而再做出不理智之举。</p>

可是心脏传来的隐痛让他明白,原来这个世上的痛苦是毫无止境的,当年母妃故去时候他也是这样痛苦,甚至此时此刻,那种痛苦掩盖了一切,令他开始怀疑,他是否从一开始就做错了。</p>

这世上两个最爱他的人都因他而死,而他却始终无能为力。</p>

门外传来了两声极轻的敲门声,他并没有理睬,以为对方会就此离开,谁知道那个敲门的人没有得到回应,竟直接推开了门。李毓忍着剧烈的头痛,冷声道:“出去!”</p>

那个人没有出去,而是又往前走了两步。</p>

李毓靠坐在床头,倏然转头看去,只见一道人影背着光站在床前,穿着一袭浅绿色的襦裙,样式和崇玄的女弟子服有些相近,她的手上还端着一碗白粥,正袅袅升腾起一股水汽,将她的容貌掩藏在白色水雾中。</p>

他就这样睁大眼睛望着,许久都没有回过神去。</p>

她走到床边,很自然地坐下,抬袖擦拭了一下他额上冒出来的细密的汗水,笑道:“刚才管城主说你不需要人服侍,我还当他是开玩笑的,谁知你好像真的不需要?”</p>

李毓颤抖着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触碰到她的脸颊,指尖触摸到的肌肤微凉而又柔软。她捧着碗,又朝他粲然一笑。也不知道是哪里生出的一股力气,他一把将人拥进怀中:“昭华!”</p>

她手上的碗和调羹碰撞了一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还要护着不让碗里的粥全撒出来。她把碗举到他们之间,抵住了他的胸膛,警告道:“够了啊,身体还没好就这样折腾。”嘴上虽然这样说,人却乖顺地靠在他怀里,等了一会儿才稍微分开些距离,把手上的粥碗碰到他面前:“先把粥喝完,我不走。”</p>

李毓望着她,眉梢眼角俱是笑意,可是笑着笑着,眼眶却是慢慢变红了,他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努力不让眼里的水光落下来:“我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喝不了。”</p>

楚昭华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举着调羹到他嘴边:“张嘴。”</p>

李毓又道:“不喝,除非你抱着我。”</p>

她又好气又好笑,把手上的瓷碗搁到一边,除下靴袜,整个人都坐在了床上:“来吧。”李毓要比她高大许多,要做出被她抱在怀里这个姿势也不容易,他别别扭扭地躺下来,半坐半躺地窝在她怀里,一口一口地吃下递到他嘴边的白粥。</p>

楚昭华一边喂食,一边开口道:“我在幻境里死了之后,就直接出来了。还比你早几天醒过来。之前死的那一回也是这样,直接被排斥出来了。”管城雪也说不清楚具体的原因,只道她可能是自然死亡而非意外死亡,所以不会被留在阵中,她出来之后,李毓也从入定的状态变成了昏迷,而整个阵法都被毁灭了。</p>

李毓喝完粥,腹中还是觉得空空荡荡,可因为太久没有自主进食,平时都靠别人硬喂点清粥吊着,现在就算觉得饿也不能再多吃了。他捉住她的手腕,细细地摩挲着她的手指,刚醒来的时候,他只记得那撕心裂肺般痛苦的一幕,现在回过神来,突然想起了很多事来。他抓住她的手,又捏了捏,遗憾道:“师姐就算当猫都这么可爱。”</p>

楚昭华像见鬼一样看着他:“你什么意思?”</p>

他笑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p>

她倒抽了一口气,她在刚进入幻境的时候,的确是以一只猫的形态出现在他周围,问题是,他怎么知道自己变成猫过?</p>

李毓撑起身看她:“我还记得你突然出现在我的书房,还骗我说撞到头失忆了。”</p>

楚昭华想到那段装傻充愣的黑历史,就一把捂住脸,要是知道他还会记得这么清楚,她就换一个正常点的说法了。</p>

“这一回,你是我唯一的妻子,我的皇后。”翌日,所有人都知道李毓苏醒的消息,莫十一先上门来探视了一番,紧接着那些凌霄卫一个个都围过来探望他们的楚王殿下。而因为同一个目的来到蜃海城的各国使节却脸色不太好了,当初便说好了,谁能闯过阵法,谁就能得到堪舆图,现在这份宝贵的图纸必然花落西唐。</p>

本来西唐就是泱泱大国,百国来朝,敌不敢侵,现在得到了天下堪舆图,更是如虎添翼。也有人想过等楚王一行人离开蜃海城时,他们在城外堵截对方,强抢图纸--毕竟他们不敢在蜃海城造次,蜃海城的阵法之术太过玄乎,吃过亏了,不管打什么主意都不敢打在蜃海城身上。</p>

而管仲文却一改之前的客套,强势地令人外来人离开,只留了西唐一行人在城内。</p>

离开蜃海城的范围,就是荒芜无边的戈壁和荒漠,一到夜里,胡狼成群结队地出没,又十分的狡猾,时不时偷袭过路的旅人。长时间滞留在荒郊野外,本就太危险了。不少使节撑不下去,等不到西唐一行人到来,只好灰溜溜地离去了。</p>

李毓刚清醒过来,身体正虚弱,休息了一晚,翌日便开始自己下地走走,顺便和凌霄卫商讨公务。他们讨论要事时,楚昭华本来是要回避的,但被他一直抓着手臂不放,又不好用力去挣脱,只好尴尬地坐在一边旁听。</p>

他们说得都是些朝中和军中的事务,没有来龙去脉,她听不出什么所以然来,而那些凌霄卫看她的眼神也越来越不善,似乎从她身上看出了祸国殃民的妖妃的潜力,只是碍于李毓的威严,时不时欲言又止。</p>

他们在蜃海城的这段时间,长安风平浪静,也没有什么大事需要处理。说完手上的公务,人便都退了出去,留下他们两个独处。李毓松开她,自己撑着桌椅的扶手站起身来,缓慢地走了几步,又朝她伸出手去:“是不是觉得很无聊?”</p>

公务自然大多是无聊的。</p>

但是这份无聊,她原本是不用受着的:“我觉得再这样下去,他们大约是要觉得我耽误了殿下,要找我麻烦了。”</p>

李毓道:“他们找你麻烦,你也不用客气,尽管收拾他们。军营中的事情其实很简单,谁的拳头硬,谁说话底气足,大家都听谁的。你是女子,开始多半容易被瞧不起,可我相信不用太久,他们一个个都会服服帖帖。”</p>

楚昭华用一种难以形容的怪异的眼神看着他:“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她还记得她为南诏固守城池时他气恼的样子,恨不得把她揣在身上时不时拿出来确认没有乱跑,现在却说什么让别人对她服帖:“你……没事吧?”</p>

李毓轻笑:“我没事。我只是在想,既然开国高祖的亲姐妹都能上战场,还立下过战功,其实你也可以。西唐虽然鲜少有女将军,可到底也不是没有这个先例,倒也算是一桩美谈。到时候,朕再与将军解战袍……”</p>

楚昭华毫不留情地反驳:“其实你只是想解战袍吧?更何况那句话也不是这么用的。”</p>

李毓低下头,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也有些沙哑:“你之前答应过我,要帮我办到一件事的……”他还没怎么来得及和她温存一下,就听门外又有凌霄卫叫门:“殿下,有紧急的要事!”</p>

李毓神情一敛,立刻道:“进来说。”</p>

能让下属这么焦急的,一定是长安城内发生什么变故了。而他身边除了自己的心腹,还有一些朝中老臣,其中有不少还是皇帝的心腹和要臣。刚才外门那一嗓子,应当不少人都听见了,为防隔墙有耳,还是要关上房门来说话。</p>

莫十一和凌霄卫的统领季凛疾步跨入院中,两人简单行礼之后,莫十一抱着剑站在院子里戒严,而季凛则随着李毓进了房间。蜃海城为他们准备的独门院落都不算太宽敞,主间也只隔出里外两间,外间摆着一张书桌和靠窗边的睡榻,就没有多余的空间了。</p>

李毓在书桌后坐下,季凛就只能坐在睡榻上。他又道了声僭越,便把目光定格在楚昭华的身上,语气还算克制:“殿下,此事事关重大,无关之人最好屏退。”</p>

李毓道:“不必,楚姑娘是自己人,不管什么话都可以当着她的面说。”</p>

季凛前几日就听说众人说过楚昭华,还有些胆子大的在背后调侃说楚王殿下是被那位南诏郡主迷住了,和在皇位上的那位果真是亲父子,对南诏美人都是硬不起心肠来的。他并不觉得如何,美人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将来总有旧人换新人的时候,可现在却有点不同了,他之后要说的事十分紧要,不适合当着外人的面谈论。</p>

季凛又道:“可是殿下--”</p>

他一句话还没说话,就被李毓打断了:“有事直说,扭扭捏捏做什么。”</p>

季凛忍不住又看了楚昭华一眼,这位乌发雪肤,的确是个美人,可到底也没有美到倾城倾国的份上,他只得继续说下去:“长安刚刚传来消息,七皇子李旈被立为太子,周琮被任命为太傅。”</p>

周琮是七皇子李旈的外公,封完了太子,就封太子的外公为太傅,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恐怕连不清楚朝廷内部汹涌的人都能看出来。显宗皇帝,是要为新太子铺路了。相比之下,废太子李疏当年被封为太子的草率简直就是一个笑话。</p>

李毓神色淡淡,并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p>

季凛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秦王也被放了出来,封为定安王,封地则在离北关不远的嘉陵关,废太子被封为俭恭王,封地在嘉陵关的西南面,属于定西一带,两位王爷已经离开长安前去封地了。”</p>

李毓用指关节敲击着桌面,他的两位兄长相继封王,前往封地,这其中的意味可就很难以言说了。</p>

“陛下听闻殿下得到了堪舆图,也派人一路快马加鞭前来迎接,算算目前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p>

他们随行的那些忠心于正统的直臣中显然是有人给显宗皇帝通风报信的,不然消息不至于传得这么快。</p>

李毓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通知司青衣,随时准备从北关军营调兵。还有西南军营和西北军,全军待命,陛下若是派监军去接手兵符,当场格杀。”他顿了顿,又道:“我们就在这里等着,等陛下的人到了,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p>

他连父皇的称呼都省略了,而直呼陛下,可见在他心中,所谓的父子之情已经微乎其微。他的亲生父亲为了最爱的那个儿子,将要不惜一切代价为羽翼尚未丰满的新太子铺出一条顺畅的登帝之路,必定是要先牺牲他的。</p>

而他算什么,当年最受宠爱的秦王李琉又算什么,在太子的位置上当了这么多年挡箭牌的李疏又算什么?在他们的父亲眼中,他们什么都不是。</p>

应当属于他的位置,他会自己去拿,这座江山,他会凭自己的本事重新打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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