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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面上是华国社科院的研究员,隶属于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的民族宗教文化研究室,然而,他不是什么真正的宗教学、人类学研究者。

他是个法师,专门为华国解决一些灵异事件。

华国对正式招入相关机构的神职中介人员——这是华国官方对巫觋、法师等的正式称呼——有要求。

一是大门大派不收。

二是恶神神职中介不收。

王松年所供奉的三仙女自然称不上恶神,加之他们的传承十分松散,所以他被招入了华国有关部门。

但也许是因为他们天然和所供奉的天鬼十分紧密,所以华国政府对他们始终非常警惕。

王松年在看的是夫余最近发生的一个群体事件的报告。上面要求他前去调查原委,明确是否有恶鬼挑拨人心所致。

王松年有些犹豫。

他问领导,“夫余的事不是一直由当地出马弟子处理吗?怎么要让我们去处理了?”

领导苦笑道:“因为现在出事的就是他们一个出马弟子,他们都忙着撇清关系呢。”

王松年也苦笑道,“这可不好办。”

“是啊,不好办。”

他们这些神职中介人员,都是有边界的。因为各地的传统不一样,神,或者说他们所供奉的天鬼相互之间很可能存在矛盾,又因为人类的利益问题,所以出了自己的地界,很可能就会面对当地神职中介人员的联合打压。

帝都还好说一点,因为帝都历来集中各地的精英,大家看不顺眼,可是在官方的绝对控制下,他们不会真打起来。但是到了地方么,那就不好说了。

夫余、挹娄等地,他们的神职中介多自称出马弟子,因为他们主要供奉的不是天鬼,而是称为出马仙的老物精。跟他们这些供奉天鬼的法师的关系么,不能说很差,但也绝对说不上好。

尤其涉及利益和地方保护问题的时候,他们要是贸然进入出马仙的地盘,很可能会打起来。

王松年接到这个案子就感到棘手,但还是要去。所以他匆匆收拾了行李,就踏上了前往仙州的火车。

到了仙州站,他刚下火车,就感到了不对。

这个站……人太多了。

仙州站是个小站,按理是不会这么多人的,搞不好一个旅客都没有。可是现在,他一眼看过去都是人。

王松年只能随着人流往外走。

他有些担忧这里会不会发生踩踏事件。

好不容易,他看见了举着自己名字的牌子,就赶紧走了过去。

是夫余派来处理仙州事件的工作人员。

接他的工作人员是个中年男人,姓李,气质看着不太像寻常人,像是当过兵。

老李先带着王松年去招待所,把行李放好。

两人吃过饭,一轮烟酒下来,已经开始称兄道弟。

王松年终于开口问了出来。

“老李,你们仙州站平时也这么多人吗?”

“哪能?平时在仙州站下车的旅客也就20人左右,你现在看到的都是来讨药的。光是昨天一天,你知道来了多少人吗?”

“多少?”

“1236人。”

王松年抖了抖烟灰,皱起了眉。

“竟然这么多人?”

“怎么没有这么多?现在已经扩散了。”

“不是说只是扩散到仙州全境吗?”

“不,不止。你收到的报告已经过时了。”老李一脸的忧愁,“黄龙府、冰城、滨城,甚至九原的人都在往这边赶。仙州政府已经派人去火车站和饮马河乡维持秩序了,可是难办。尤其是饮马河乡,人越来越多,来了就不愿意走。”

“老李,那边现在到底什么状况?那份报告只是说仙州出现了仙丹,许多人来求药,造成了群体事件。具体情况我还不是很清楚,你能不能跟我说一下。”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饮马河乡的一个出马弟子死了。很多人坚信她死了后成了老仙,要点化灵丹,所以越来越多人跑到她坟前讨药……”

这名出马弟子叫邵芳文,是仙州饮马河乡人,生前经常给人看病。

这人也曾经和官方合作过。今年过年前,仙州出了个大鬼,导致许多人身体虚弱,传染病一时横行。邵芳文和几个出马仙去处理这件事,在这次事件里,邵芳文被大鬼重伤。身体虚弱的时候,又感染了结核。

“她也是苦。政府已经在给她全力救治了,可是她身体垮了,一用药身体更垮,医生说根本没法搞。”

4月14日,邵芳文因为结核死亡。

问题出在她头七那天。

邵芳文有一个老母,两母女已经好些年没有联系。但邵芳文的母亲贾玉珍得了风湿病,痛苦不堪,生活又困难,没有钱治病,实在没有法子了,最后就去求邵芳文帮她治病。

当时邵芳文自己已经躺在床上好一段时间了。

她说,“我现在不能看病,等过了三月十二日(公历4月14日)再来吧。”

结果,4月14日,邵芳文就死了。

她母亲贾玉珍就认为她有神,可以预知自己的死期。

到了邵芳文头七那天,贾玉珍去邵芳文坟前给她焚香、烧纸,求她女儿给她治病。

“那老太太,说她拜完女儿就不痛了。她就到处跟人说她的病让死去的女儿治好了。乡里的群众知道这事,就跟着去她坟前讨药。越传越广,越传越广,现在连九原的人都来这里讨药了。我们觉得这波及范围也太广,总疑心有鬼在搞事,但是那些出马弟子全都不肯出手。我们只好把这件事递上去,求你们出手了。”

王松年跟老李碰了杯,把杯里的白酒一饮而尽。

“我明白了。走,我们去坟前看一下。”

从仙州市区到饮马河乡有三条路。

王松年坐着他们安排的车从其中一条道走,一路上,人群熙熙攘攘,看得他直皱眉。

“老李,这些不会都是讨药的人吧?”

老李苦笑着点头,“是的,都是来讨药的。”

王松年问:“其他两条道也是这样?”

“对,一样的。我们根本拦不下来,之前把人拦下来,结果爆发了冲突。我们也不可能伤害群众,所以最后变成了维持秩序了事,就希望他们别造成踩踏。”

王松年越发觉得这事难办。

他掐了诀,一路看去,几乎没有人身上有鬼魂侵蚀或者术的痕迹,偶尔有一两个,那也不是魅惑类的。退一步来说,就算是魅惑类的术,以这个密度,也不至于造成这么大规模的群体事件。

这一路上,他发现这次的事件涉及的人员无论男女,不管老少,更别提贵贱,一网打尽。

路上的人有颤巍巍的老人,也有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婴儿,更多的还是中青年。

有走路的,也有坐车的,最离谱的是还有人用担架抬着人往饮马河乡方向走。

王松年看见那个担架,也有些火了。

“这人还不送医院,来这里就真的要死了。你们就真的只是维持秩序,没人去拦着?”

老李沉默了一会儿,说,“拦不住。”

“你怎么知道拦不住!”

“真的拦不住。”老李摇了摇头,“这人已经是第三次来了,一次比一次重,怕是不好了。”

“你们没想过直接送他去医院吗?”

“送了,可是他没钱,又走了。”

王松年愣了下。

老李认真地说,“他没钱,一直很难受,所以来求药。”

王松年一口气就这么泄了下来。

“没钱?”

“嗯,没钱。”老李解释道,“大部分来讨药的群众生活都很困难,少数生活比较富裕的,都是病了好久,医院束手无策的,这才来讨药。”

王松年叹了口气,也不再说话。

尽管路上人多,车难以动弹,但他们总算在傍晚时分到了饮马河乡。

这里密密麻麻都是人,车根本开不进去,所以他们只能下车步行。

走在路上,王松年发现根本不需要任何指引,只需要跟着人群就知道目的地在哪里,待近了,更是一眼就知道坟墓的位置。

因为全都是烟。

王松年都担心这样的烧法会导致火灾。

再走近一点,他停了下来。

坟墓四周的人,双手捧着裹着红布的空茶杯,虔诚地拜了下来,口中念念有词。

一束束的香、一捆捆的纸就这么烧着,烟雾缭绕,坟旁的树上挂着的布条,就在烟雾中飘摇。

王松年定睛看去,这坟都平的,旁边连根草都没有。

那些人捧着茶杯,一步一叩首,在坟上抓起土放进茶杯里,轻声说道:“感谢老仙赐下仙丹。”

王松年看不见任何的鬼魂,可是在场的人却像是中了邪一样,虔诚地扒拉着坟上的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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