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密不可分27(1 / 2)

“菩萨保佑,佛祖保佑。菩萨保佑,佛祖保佑……”沈二老爷双手攥着沓黄表纸,低声胡乱念着。

天还没彻底黑下去,借着昏黄天光,他佝偻着身,慢吞吞走进了侧屋。

房屋正中间摆了个神龛,里头供奉着一尊石塑的土地像。

他三两步上前,“扑通”一声跪下,躬身,死死盯着手里的黄表纸,另一手攥着火折子,不敢乱动。

没跪一会儿,他就受不住了,擦了把时冷时热的额头,却不曾发现根本就没汗珠。

他抬头,望了眼身前的土地像。

天黑得快,就这么一小会儿工夫,那石像便只剩了个模糊轮廓。

或许是眼花,那团模糊影子竟在他眼前飘起来、晃起来,一会儿离远,一会儿挨近。

沈二老爷忙眨了两下眼,连滚带爬地到角落翻出一盏煤油灯,放在烧纸盆旁边点燃了。

煤油灯映出一豆光亮,在这间狭窄、昏暗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渺小,却也算得个不错的慰藉。

他紧挨着那簇灯火,又恢复了原来的跪姿。

这等待无异于磋磨,像舂米那般捶打、摧残着他的理智。

偶尔一阵风过,都能使他浑身颤抖一番,面如土色地默念着菩萨佛祖、太上老君土地爷。

终于!一阵寒意贴上脊骨。

不再是吹一阵就停歇的轻风,而是切切实实的、扎骨头的阴风。

是鬼!

那狐鬼来了!

他打了个哆嗦,魂都差点飞了。好歹没忘记要做什么,忙将黄纸往煤油灯上凑。

由于手抖得厉害,他试了两三回,才总算点燃了纸。

黄表纸一角卷起火苗,沈二老爷松了口气,正要往盆里放,忽然发觉了不对劲。

这纸上写的哪是沈见越,分明是他的名字!

心猛地一沉,他忙眯起眼凑近了看。

不看还好,这一瞧,他才发觉不光名姓,就连生辰八字都是他的。

甚而连离世的日子都写了。

七月十六,子时三刻。

那不正是今日此时?!

“不对,不对……错了,错了!”沈二老爷慌忙扑打纸上的火,“错了错了!不是我,死的不是我啊!!”

他一下没用准劲儿,手臂朝旁一挥,就打倒了旁边的煤油灯。

煤油烧在衣袖上,被扑溅的火星点燃。

“轰——”一声,他的整条衣袖都燃了起来。

“啊——!!!”沈二老爷哀嚎一声,慌忙去扑打袖子。

不料火顺势烧到了左掌,疼得他霎时间涕泗横流。

好在这火没把理智烧没,他及时想起道士刚才给他的符。

对了。

他还有符。

符!

这火定然是鬼怪在作祟,只要用符就能得救了!

胳膊被烧得皮开肉绽,他忍着剧痛,忙从怀中取出那符,用火点燃。

符箓被火吞噬干净,一缕青烟飘上。

很快,他袖子上的火就熄灭了。

沈二老爷的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做出大喘气的动作。

只是心还没彻底落下来,他就听见了脚步声。

一下接着一下,缓而轻地从身后传来。

他登时绷紧了身躯,僵跪不动。

一片昏暗中,脚步声在他身后停下。

他听见了衣裳摩挲的声响。

“叔父。”一道清越的声音落在右耳畔,“您要烧纸钱?不若让我来帮您。”

沈二老爷浑身颤栗。

借着余光,他瞥见了一缕垂落的银丝。

是沈见越的头发!

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他骇叫一声,拿起煤油灯就往旁躲。

“别过来!别过来!滚!你滚!”他盲目挥舞着引魂幡,却不敢睁眼。

回应他的是一片死寂。

好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了,强撑着睁开一只眼。

煤油灯已经灭了。

房中一片漆黑,什么都瞧不清。

没有火,也没有沈见越的身影。

但房门口静立着一道人影。

高大,干瘦,身形略微佝偻着。

分明是管家。

或是因为在家养的奴才面前失了态,又或是被戏耍一遭,无穷无尽的惧怕一下烧成了愤怒。沈二老爷大睁着眼,眼珠子几乎要鼓出来。

他拎起招魂幡,甩开煤油灯就往前跑。

“你这该死的奴才,吓到你老子我头上来了?看我不打死你!!”

房门口的人影默不作声地盯着他。

在他近前的前一瞬,他忽地转身朝院子里跑去了。

沈二老爷怒斥一声,紧跟而上。-

灵堂。

听见沈二老爷的哀嚎惨叫时,管家正往盆里放纸钱。

火烧得旺,烤得他满脸通红发热。

听着那惨叫,他下意识想和平常一样走出去,好去瞧瞧沈二老爷出了什么事。

但他又及时想起道士之前叮嘱过,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能出去,无论听见什么声音都不得四处张望。

自个儿的性命为大,管家忍了又忍,终是埋着脑袋不敢抬头。

但忽地,一阵风吹过,吹得那长明灯的火苗抖了两抖,眼见就要熄灭。

他忙抬手拢在火苗四周,将火围得严实。

“不能灭,不能灭啊……”他小声念着,死死盯着那簇火苗。

又一阵阴风吹来,那火苗一抖,变得更加微弱。

他伏低了身子,几乎要用整个人来护住火苗。

好不容易稳住颤抖的火苗了,他忽听见了脚步声。

由远及近,缓慢走至他的右旁。

霎时间,心仿佛被什么给攥紧了。管家压紧了呼吸,想取怀里的符,又不敢松手,唯恐火被风吹熄了。

那脚步声停在他的右边,有人躬下身看他。

他仅能瞧见一片银色的影,像是沈见越的头发。

“管家,”沈见越的声音幽幽响在耳旁,“他总吵着要见你,我嫌烦,便带来了。”

谁?

谁要见他?

管家正想着,就听见一阵凄厉哭声从前方传来,有人叫他:“爹……爹……我好疼,好疼啊,胳膊,胳膊长不出来了。爹……他咬得我好疼啊……我错了,爹,为何不拦我,好疼……”

管家眼皮一颤,倏然抬眸。

棺材的正前方,他的儿子蜷躺在那儿哀哀地哭,两条膀子都没了,肩头上扒了只没了翅膀的血糊糊的鸽子,正不住用尖利的嘴啄着、咬着他肩上的伤。

少年的眼睛漆黑,死死盯着他。淌着血的嘴一开一合,无声喊着“爹”。

“还有他的尸首,还要么?”右旁的声音又问,“那狐狸皮我便拿走了,夜里总觉冷。”

管家终于承受不住,惨叫一声便松开了手。长明灯终是灭了,盆里的纸钱也烧了个精光。

他顾不得点灯,掏出怀里的符就丢进火盆。符被盆里仅剩的一点儿火星子点燃,须臾便烧了个干净。

符灭,周身陷入一片黑暗,他儿子的惨叫,鸽子啄肉的黏腻声响,还有沈见越的声音齐齐消失。

一片死寂中,他甚而听不见他自己的呼吸声。

就在他想再点燃长明灯时,一条胳膊从斜里伸出,握住了他的手腕。

那手冰冷,带着股寒彻的湿意。

管家惊叫一声,甩开那条胳膊,从另一侧滚出了棺材。

棺材前燃着两根蜡烛,灯光微弱,但也足以视物了。

他环视一周,既没看见蜷躺在棺材前的儿子,也没瞧见沈见越。

反倒是棺材对面站着一人。

是沈二老爷,他提着一张血淋淋的狐狸皮,静静瞧着他。

“老爷!”饶是再知晓规矩,管家此时也忍不住破口大骂,“您害我啊!害了我啊!!”

他在棺材底下待得好好儿的,鬼找上门他都忍着没出来,却被沈二老爷给吓出来了。

知晓破了规矩,他一时气极怒极,又不敢真发泄出来,只得在原地踱来踱去,嘴里不住喊着:“你害我啊,害了我!”

沈二老爷一言不发地看他,过了会儿,他转过身,拎着那张狐狸皮就走进了沉沉夜里。

“您往哪儿去?!”管家胡乱擦着汗毛倒竖的后颈,快步跟上去。

如今被坏了规矩,他必须马上找到那道士,好解决这麻烦。

还得把老爷带过去,这规矩可是他破的。

只是他刚走出房门,就迎面劈来一根招魂幡。

那招魂幡打在他的头顶,砸出声闷响。

管家被砸昏了头,没缓过神,脸上就又挨了一记打。

有人骂他:“该死的奴才白养的狗!敢吓你老子,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就这么挨了十几棍,管家终于审准机会捉住了那根招魂幡,也得以看见沈二老爷那狰狞面容。

他怔愕不解。

竟还反过来怪起他来了?

“老爷,不是您先——”

“住嘴!合该早将你赶去马粪堆里睡去!”沈二老爷又狠狠落下一棍,这回直朝他面中,砸得他头昏眼花。

一股无名火窜上,管家清楚感觉到脑中有根弦绷紧了,濒临断裂。

下一瞬,又一记棍子打在他的颈侧。那根弦彻底断开,他抓住落下的招魂幡,不受控地开口:“害了我和我儿不说,现在还要反咬我一口?老爷?呸!!什么狗屁老爷,谋害你嫡亲的兄弟、嫂子,为了什么破寒症,又扒了你侄儿的皮!现下闹鬼了知道怕了?你就该死,你死了,便都结束了!”

怒火攻心之际,他已经理智全无,折断了那根竹子做的招魂幡就朝沈二老爷的脖子上捅去。

只听得“噗嗤”一声,一道血溅出来,沈二老爷僵立在那儿,外鼓的眼珠子死死盯着他。

“你……你这……”血顺着招魂幡尖锐不齐的切口往外冒。

管家此时才回神,慌张松手:“不是,不是我,我……我不是有意……”

“畜……生!”沈二老爷含糊不清地骂了声,他晃了两步,在跌向管家的刹那,颤抖着手从怀中取出把护身的匕首,直直往身前人的心口捅去。

***

棺材内。

四周一片黢黑,什么都瞧不见。

池白榆能听见雨水翻涌的声音,如撒下的土一层层覆在棺材盖上。

她的呼吸越发憋闷,身躯又被禁锢在狭小空间里,僵硬、酸麻,又没法动弹。

渐渐地,所有的感官都集于一处——那只搭在她身侧的手上。

说是手并不确切,毕竟只剩下了森森白骨。

哪怕有衣衫挡着,也没法缓解骨头的坚硬和冰冷。划过腰侧时,甚而碾出微弱的疼痛。

最后,他的指骨压在了她的腹前。

如果忽略掉那骨头带来的森森寒意,看起来全然像是半拥的姿势,亲密又暧昧。

池白榆看不见东西,索性紧闭起眼,屏着呼吸。

不是!

抱她干什么。

去找旁边那只鬼啊,你俩才是同类吧!

但骷髅鬼显然听不见她的心声。

没过多久,他的头颅也抵了上来。森寒的头颅压在她的发顶,将她整个人圈在了怀里,仿佛他俩是密不可分的共生体。

池白榆只觉心跳越发剧烈,像是有什么东西快要破开胸腔。

是嫌挤,觉得她占了位置吗?

那她让让就得了,别过来了!

她小幅度地往旁挪着,紧紧贴着棺材边。

骷髅鬼也跟着贴了上来,搭在她腹前的指骨又开始游移。

一边的伏雁柏听见声音,稍偏过头:“什么动静?”

“骷髅……”池白榆谨慎吐出两字,确定身后的白骨没其他反应,才接着说,“靠过来了。”

“哪儿?”伏雁柏伸出手,却没探着什么白骨骷髅——原本横在他俩中间的骷髅似是消失了。

可当他尝试着靠近她时,中间又像是横亘着无形的墙壁,挡住了他。

耍了什么鬼祟手段。

他微拧起眉,耐心瞬间被磨了个干净。手指稍动,就有鬼气盘旋在指间。

“别。”池白榆感觉到森森寒气,压在心头的沉闷感更加明显。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她忙出声阻止。

伏雁柏将眉拧得更紧,但到底散尽鬼气。

“你感觉得到他?”他艰难地伸过手,寻着那点暖意摸索过去,最后捉着了她的胳膊,“在何处?”

池白榆感觉到一阵森寒,随即,右臂臂弯便被他握着了。

“在你的——”她仅吐出三字,就戛然而止了。

因为半拥着她的骷髅,已将那森冷的指骨移至了她的脖颈处。

同样坚硬冰冷的头骨贴在了她的脸侧,仿若情人间最为亲密的拥抱。

她听见了“咔咔”的声响,随后,一道低缓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仙师。”白骨骷髅唤道,指骨亲昵地摩挲着她的颈子。

池白榆浑身一僵,冷意顺着脊骨往头顶上窜。

“仙师……不动手吗?”骷髅喟叹着唤了声,指骨捏在她的颈子两侧,逐渐收紧,“弟子无意伤害仙师。可仙师若再不用那符,便只能杀了您了。”

说话间,他的手在不断收紧,仿佛真要杀了她。

一阵微弱的窒息感袭上,池白榆明显感觉到那尖锐的骨尖快要刺穿她的颈动脉。

她攥紧符,屏住呼吸。

对危险的感知使她下意识想催动符箓,可她强忍着没动。

有什么事被她忽略掉了。

是什么?

她极力克制着反击的本能,反复想着掉落进第二层画境后的所有事。

“怎不说话?”伏雁柏耐心渐无,在一片黑暗中抬手,“再不言语,便直接动手了。”

与此同时,那白骨也在收紧,甚而整副骨头架子都严丝合缝地贴着她的后背。

棺材外头忽然传来接连几声凄厉惨叫,池白榆的心突突跳了两阵,倏然抬眸。

她想起来了。

“别动手。”在那阵加剧的窒息感中,她嘶哑着开口。

将要成形的鬼气轰然散尽,伏雁柏不快问:“何意?”

“别攻击他。”池白榆一手扶着棺材边,艰难而缓慢地转身,“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但你别表现出任何攻击他的意思。等我试一次,若不行,你就直接把鬼气往我身上打——他箍我箍得很紧,根本没法松开。”

作者有话要说 “菩萨保佑,佛祖保佑。菩萨保佑,佛祖保佑……”沈二老爷双手攥着沓黄表纸,低声胡乱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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