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落魄6(1 / 2)

“公主?公主!”

柳叶立于床榻边,焦急地望着眉心紧蹙不断挣扎的陆嘉念,使劲扶着她的肩膀摇晃道:

“这是怎么了?快醒醒呀!”

陆嘉念懵懂地睁开双眸,眼前还是一片朦胧,刹那间闪过方才的一幕幕,迷茫地侧首靠在软垫上。

一切都真实得可怕,仿佛她身临其境地目睹了陆景幽的所有行径,如今光是回忆起来,就忍不住手脚冰凉。

“殿下,您做噩梦了吗?”柳叶递上暖炉,关切地问道。

听到声音,陆嘉念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愣怔地抬起头,眨巴着眼眸恢复清明,自言自语地轻喃道:

“嗯......对,只是个噩梦。”

说着,她披衣起身,坐于梳妆台任由她们伺候。

镜中的少女年方二八,姿容昳丽姣好,杏眸明亮灵动,樱唇不点而朱,除却有些刚睡醒的迷糊之外,其余并无异样。

陆嘉念手指微颤地抚上自己的脸庞,真真实实地感受到温热时,心里才踏实些。

既然是梦,那就都是假的,再真实也是假的。

更何况她前世于陆景幽而言,只是个毫无意义的玩物,他怎会费尽心思做那种事情?以他的性子,更不可能放过皇兄......

幸好一切都只是梦,否则她只会觉得荒谬又疯狂。

早膳已经备好,陆嘉念用着细瓷小碗中的鲜粥,佐以爽口小菜压惊。

深冬的清晨格外寂静,她不知不觉间放空思绪,渐渐停下了筷子。

梦境自然不可当真,但倒也是给她提了个醒。

那就是,她前世究竟因何而亡?

先前她一直以为是陆景幽蓄意报复,加之他曾说过要让她下去陪皇兄,她自然就更加确信了。

可是如今细细想来,其中疑点颇多。

陆景幽杀她实在是太过容易,根本用不着那种弯弯绕绕的法子。

就算他一时兴起,也没必要在临终一刻故作惊慌,难不成还怕她变成厉鬼来报复吗?

想想都不可能,兴许鬼见了陆景幽都要退避三舍。

“是啊,还有谁......”

陆嘉念反复念叨着梦境中的那句话,勺子不觉间滑落碗中,泛起轻响。

那个时候,京城中的陆氏皇族几乎断绝,连记得她生辰的人都没几个,又有谁会想要取她性命呢?

她想过从送酥糖的小宫女查起,可转念一想又不对。

陆景幽夺位之后,立即将宫人都换了一批,她现在根本找不着那人。

思来想去,唯一有直接关联且有迹可循的,似乎真的只有陆景幽一人了。

这个结果让陆嘉念很是不悦,“唰”的一下从位置上站起身,烦躁地踱了好几步。

“公主,有什么吩咐吗?”柳叶上前问道。

陆嘉念紧紧抿着唇,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琉璃般的眼珠转悠一圈,微微笑道:

“忽然想起昨日还没赏梅呢,今日再去一趟吧。”

柳叶并未多问,应声退下了。

车马还未备好,漱玉宫就来了位教习嬷嬷。

她是母后贴身伺候多年的心腹,今日来多半也是母后的意思,陆嘉念不好推辞,只能心不在焉地等到了傍晚才出门。

冬日里的天光暗沉得早,未到酉时,暮霭便深深地从天边压过来。

陆嘉念在余晖中漫不经心地赏梅,柔夷般的手指从花间拂过,目光却时不时瞥向死寂的冷宫。

忽然间,侧门处传来一阵躁动,依稀听得是提早用晚膳,宫人们争先恐后地跑出来,惊了一屋檐的鸦雀。

陆嘉念不禁向前行了几步,从梅林中探出脑袋眺望着,心下骤然闪过昨日那抹凌厉倔强的身影,握着暖炉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可陆景幽并不在人群之中。

她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直到寒风吹得颈间发凉,人群亦是渐行渐远之时,才看见门边上缓缓走出一人。

落日敛尽光亮,晦暗的天际飘起小雪,陆景幽孤身一人,扶着门框吃力地迈着步子,没了支撑之后,脚步也愈发沉重迟缓。

他裹着不知哪个宫人丢弃的破旧长衫,清瘦修长的手脚裸露在外,冻得通红僵硬,伤口也只是草草用布条包扎,兴许是连布条都不够用,好些地方顾及不上,清晰可见骇人血口。

积雪没过脚背,每走一步都要更为费劲,陆景幽身形不稳,却走得没有分毫迟疑,尽力将脊梁绷得笔挺,在雪地里一寸寸地艰难挪动。

伤口随着他的动作开裂,鲜血顺着身躯流淌,浸染融化着碎雪,在他的身后拖着一条刺目血线。

陆嘉念仿佛能闻到血腥气,捻着帕子收回目光,故作抬首赏梅,眸光在暗处闪过几丝纠结和疑虑。

其实在来的路上,她有过一个念头。

她是在陆景幽夺位后才香消玉殒的,只要现在杀了陆景幽,一切就不会发生,她或许就能在皇宫中安稳度过余生。

可望见眼前这一幕,她一时不知如何下手。

若说昨日陆景幽困兽之斗时,尚且能看出几分前世的狠厉决绝,那今日就是彻底的落魄狼狈。

如同被车轮碾过的野犬,蜷缩在角落里苟延残喘,与前世矜贵孤傲、高不可攀的帝王判若两人。

况且她虽然恨极了陆景幽,但也知晓昨日他是无辜受害,甚至把她当成好心相救之人。

如果此时下手,就算取他性命,心里也咯着石子般不舒坦。

哪怕不去想这些,万一前世杀她之人早有预谋,此生注定要经历一遭,敌明我暗,防不胜防。

陆景幽一死,所有线索也就断了,兴许她穷尽两世,也无法得知究竟是谁要杀她。

她总有些不甘心。

思及此,陆嘉念愈发心烦,转头一片片地扯着花瓣,不再去看陆景幽的可怜模样。

北风寒凉,将前路积雪吹得冷硬,哪怕穿着皮靴踩上去,都会觉得刺骨。

陆景幽走得比方才更慢了,每走几步都要停顿片刻喘息,脊梁也渐渐不支地压垮,墨发顺着瘦弱的肩膀滑落。

在细密发丝的遮挡下,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但细细看去,俊秀眉眼间竟然带着几分笑意,唇角也随之微微勾起。

仿佛感受不到所有的痛苦,反而像是遇到了什么高兴事,乐在其中地享受着。

陆景幽小心翼翼地侧眸窥视,眸中映照出陆嘉念的身影。

但只瞥了一眼就迅速敛起眼睫,藏好眼底愈发明亮的愉悦。

他就知道她会来,尽管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缘故。

大抵是昨日瞧见了他最不堪的模样,心中生出几分高高在上的怜悯吧?

陆景幽如此想着,却意外地不觉得抗拒。

奇怪得很,从前他也从其他人眼里看到过同情之色,可只会让他觉得侮辱又厌烦。

因为往事种种,他恨极了陆氏皇族和这座皇宫,宁可粉身碎骨,也不愿接受他们的施舍。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