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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莫深吸一口气,向房里环视一周,目光扫过两仪师,扫过艾密斯。当他看到明的时候,他愣了一下,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变红了。他急忙重新将棉被一直盖到兰德的脖子,只露出肋侧的伤口。

“我希望没有人介意我说一些以前的事,”他满是老茧的手还在兰德的肋侧移动,“说话能有些帮助。”他斜睨着那些伤口,手指缓缓拨动,明觉得那种动作非常像是在编织丝线。他的语气显得心不在焉,显然他的心思并不在所说的话上。“可以说,是医疗让我来到黑塔。我曾经是一名士兵,直到一根长枪刺进了我的大腿,从那之后,我就没办法在马鞍上坐稳,甚至也没办法走远路。那是我在女王卫队服役的四十年里受的第十五处伤,至少是我记得的第十五处。但如果你既不能走,也不能骑马,那就一切都完了。这四十年里,我见到过许多朋友死去。所以我来到黑塔。米海峨教会我医疗,还有其他能力。我曾经接受过两仪师的治疗——哦,那是三十年以前的事情了——米海峨传授的比两仪师的更粗糙,不过也有效果。有一天,柯朗——请原谅,殉道使柯朗说他很奇怪为什么治疗的手法都是一样的,无论是治疗断腿还是治疗感冒。我们开始谈论,然后……嗯,他对此毫无感觉,但我,似乎我获得了诀窍,就是你们所说的异能。所以我开始思考,如果我……嗯,这是我能做得最好的了。”

柯朗发出一阵鼻音,达莫突然跌坐在地上,用手背擦抹着额头,汗水从他的脸上渗出来,这是明第一次看见殉道使出汗。兰德肋侧的割伤并未消失,不过它看上去小了一点,红肿也消退了一点。他仍然在睡觉,但他脸上仿佛已经有了一点血色。

萨弥苏飞速冲过佳哈,让那个男孩甚至没机会阻拦。“你是怎么做的?”她一边问,一边将手指放在兰德的额头上。她的两道眉弓全都扬了起来,音调也从紧迫变成了惊疑。“你做了什么?”

达莫沮丧地耸耸肩:“做的不多,我无法触及真正的伤害,我只是将它们与他隔离了,但我所做的不会持续很久。现在这两种黑暗也在彼此作战,也许它们会将彼此杀死,剩下的就要他自己治愈了。”他叹息一声,摇摇头。“我不能说它们不会杀死他,但我想,他已经有了一个更好的机会。”

柯朗高傲地点点头:“是的,他现在有了机会。”那样子就好像是他在治疗转生真龙。萨弥苏转过来,扶达莫站起身,这显然让达莫吃了一惊。“告诉我,你做了什么,”她的声音仍然尊贵威严,但她的手指却飞快地整理好那位老人的衣领,抚平他衣服上的皱褶,那情形简直是怪异透了。“如果我能看到你的示范就好了!但你至少可以向我描述一下。一定要跟我说说看!我会把我全部的金子给你,或是给你生孩子,无论你想要什么都行,但你要把你能做到的全部告诉我。”大概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番话是命令还是乞求。她很快就将呆掉了的达莫牵到窗户旁边, 达莫不止一次想要张口说话,但她只是不住口地催促着要让达莫讲解给她听。

明根本不在乎别人会怎么看,她以最快的速度爬上床,将兰德的头抱在怀里。一个机会。她偷偷打量着聚在床边的三个人。凯苏安还坐在椅子里。艾密斯站在她对面,柯朗站在床脚的方形床柱边。他们身边全都飞速变幻着无法解读的光晕和幻象,他们的眼睛全都盯着兰德。毫无疑问,艾密斯看到的是如果兰德死了,艾伊尔人将要蒙受的灾难。柯朗(他是这三个人里唯一有表情的,那是一种阴郁焦虑的怒容)看到的是殉道使的灾难。而凯苏安……凯苏安让碧拉和科鲁娜如幼童一样俯首帖耳,即使对她们已经发誓效忠的兰德,她们也不曾如此。凯苏安不会“没必要”就伤害兰德。

凯苏安迎向明的目光,和她对视了一会儿。明打了个哆嗦。不管怎样,当兰德无法保护自己的时候,她会保护兰德,不管要伤害兰德的是艾密斯、柯朗,还是凯苏安。她一定会的。不知不觉间,她开始哼起了摇篮曲,温柔地摇动着兰德。一定。

第37章 宫中的纸条

飞鸟节过后的第一天,从黎明开始就从风暴海刮来了强风,真正吹走了艾博达的酷热。但是无云的天空和从地平在线升起的金红色太阳都让人们明白,只要风一停,炎热立刻就会回来。麦特在泰拉辛宫中匆匆走着,他的绿色外衣敞开,衬衫的钮扣也只扣了一半。并不是任何声音都会让他吓一跳,但他确实有些神经紧张,眼睛也睁得比平时更大。每一名经过他身边的女仆都会甩甩裙摆,朝他露出微笑,她们全都在微笑,而且还有那种……特别的……故意装作不知道的表情。麦特只能努力控制住脚步,不让自己跑起来。

最后,他几乎是蹑手蹑脚地走在马厩广场旁的长廊里。这条长廊两侧是有凹槽的圆柱,其间装饰着种植浅黄色芦苇的红色大陶碗。圆柱上用链环固定着金属篮子,从中垂挂出有着红色斑纹宽叶片的藤蔓,在廊柱间交织成一片薄幕。麦特在无意间拉低帽檐,挡住自己的脸,他的双手沿着他的长矛上下滑动(柏姬泰称这根长矛为艾杉玳锐),仿佛是打算用它保护自己。骰子在他的脑海中猛烈地打转,但这与他的不安无关,真正让他不安的是泰琳。

六辆在车门上绘着密索巴家族锚剑徽章的大马车,已经等在马厩广场高大的拱门外。麦特能看见拿勒辛穿着黄色条纹外衣,正在马车队首那儿打着哈欠。车尔懒洋洋地坐在拱门旁不远处一只倒扣的桶上,看上去像是睡着了。其余的大多数红臂都坐在广场的石板地面上,有几个在巨大白色马厩投下的阴影中玩着骰子。伊兰站在麦特和马车之间,和麦特只隔着那重藤蔓组成的帐幕。黎恩·柯尔力和她在一起,她们身边还有另外六名女子,他在昨天闯进的那栋房子里都见过她们,黎恩是她们之中唯一没有系智妇红腰带的人。麦特并没有想到她们今天也会来,从外表上看来,她们都是那种习惯于控制自己和他人生活的人,她们的头发至少也都能看见一些灰丝,但她们全都用期待和尊敬的眼神看着小伊兰,似乎伊兰的任何一句话都会被她们奉为金科玉律。不过麦特并没有太注意她们,她们都不是那个让他随时准备溜之大吉的女人。泰琳让他觉得……嗯……无力,大概只有这个词能形容他的感觉,虽然这显得很荒谬。

“我们不需要她们,黎恩。”伊兰说。王女的口气就像是一名妇人在拍着一个孩子的头。“我已经要她们留在这里,直到我们回来。没有外貌明显的两仪师在身边,我们就不会吸引太多的注意,特别是在河那一边。”她戴着一顶装饰有大簇羽毛的绿色宽边帽,背后披一件绣着金色螺旋花纹的绿色亚麻防尘轻斗篷,身上穿着高领绿丝骑装,胸口处暴露出很大一块卵圆形的皮肤,它的周围和裙裤上也都用金丝绣着繁复华丽的花纹。她的脖子上甚至还挂着一把婚姻匕首。麦特有些怀疑这身装扮比起两仪师更容易在那种无法无天的地方惹人注意,而且除了腰间的一把小匕首之外,她的身上没有任何武器。拉哈德区的盗贼看到那些金色缀饰一定都会手痒起来。不过能够导引的女人大概也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武器,那些系红色腰带的女人们也只是在腰间插着一把匕首,黎恩的雕花皮腰带上则什么都没有。

黎恩拿下头顶的蓝色大草帽,皱起眉看看它,然后才重新把它戴上,在下巴上系好系带。伊兰的语气显然不曾让她有任何反感,她的脸上带着另一种微笑,用有些胆怯的语气说:“但为什么两仪师茉瑞莉认为我们在说谎,两仪师伊兰?”

“她们全都这么想。”另一名系红腰带的女人喘息着说。她们全都穿着冷色调的艾博达衣服,有着窄而深的领口,一侧的裙摆向上翻起,露出一层层衬裙,但只有这个长发中白发多过黑发的骨感女子有艾博达人的橄榄色皮肤和黑眼睛。“两仪师赛芮萨当着我的面说我是骗子,说我们——”黎恩的一句“安静,泰玛拉”让她立刻皱起眉头闭上了嘴。黎恩会微笑着向任何两仪师行屈膝礼,即使那位两仪师只是个孩子,但她一直都在严格管束着她的同伴们。

麦特对着那些能俯瞰马厩广场的窗户皱起眉。那些窗户中有一些被精致的白色雕铁围栏遮挡着,另外一些则覆盖着雕花白木百叶窗,泰琳应该不会在那里,她应该也不会来马厩广场。麦特在穿衣服时很小心地没有惊醒她,而且,她在这里也做不了什么。但那个女人昨晚还命令六名女仆在走廊里抓住他,把他拖进自己的卧室里,又有谁知道她还会干出什么事?那个该死的女人把他像玩具一样玩弄!他不会再忍受下去了,他不会的,光明啊,他能做得到吗?还是他只不过在安慰自己?如果她们没办法找到那只风之碗,把它弄出艾博达,泰琳今晚还会捏着他的屁股,叫他小鸽子。

“是因为你们的年纪,黎恩。”伊兰的语气不是犹豫,她从来没有犹豫过,但她肯定是非常小心,“在两仪师中谈论年纪被认为是相当无礼的行为,但……黎恩,自从世界崩毁以来,还没有任何两仪师能比你们女红团的成员活得更久。”这是家人的成员为她们的领导组织取的奇怪名字。“而你本人比在世的所有两仪师都要年长至少一百岁。”系红腰带的女人们都吃惊地张开嘴,瞪大眼睛。一名身材苗条、头发是浅蜂蜜色、眼睛是浅褐色的女人神经质地笑了一声。黎恩瞪她一眼,说了一声:“费梅勒!”她立刻捂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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