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修）21（2 / 2）
你想活下去吗？
这是来自神明的询问，也是魔鬼的附耳低语。
“这样的话，那还是让你活下去吧。”伊莎贝拉抿了抿苍白的唇瓣，勉强笑起来，“你实力比我强，比我活下去的希望要大得多，而且……不带我的话，你应该能坚持得更久。”
“你不想活下去吗？”安格薇尔歪头打量她，浅金色发辫顺着肩头滑落过来，发梢卷翘。
“当然想啊。”伊莎贝拉低头整理裙摆，手抖得不成样子，“我可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的啊！”
她偏过头，对安格薇尔笑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的父母死在那些肮脏的恶魔手里，我曾经发了誓，只要我的生命还在延续，就一定要找那些脏东西还有黑暗神报仇，虽然我可能一辈子也见不到祂，但我永远也不会放弃，如果我死在这里就没有人给他们报仇了。”
如果在外面，她是不敢这样妄议神明的，但她都要死了，还怕什么呢？
伊莎贝拉嘴角提了一下，眼泪从眼角滑了下来：“……也没有人记得他们了。”
“我全家都死在那只恶魔的手里了，爸爸，妈妈，爷爷，还有领居家的嘉尔大叔……大家都死了。”
她蹲下去，脸埋在膝盖里，单薄的脊背微微颤抖。
“如果你能从这里出去……就替我跟莉莉说对不起，本来答应了她，今年她过生日的时候亲手给她做一个小蛋糕的，还有埃里克斯那个笨蛋，你告诉他，他真的太笨了，还，还有……”
伊莎贝拉忽然大哭起来，“怎么办，他们要是也死在这里了怎么办？”
安格薇尔久久注视着她，眼看她膝盖处的布料晕染出大片湿痕，终于弯腰拍拍她的头：
“你蹲在这干嘛？等死吗？”
伊莎贝拉抬起头，眼睛通红：“反正都会死，不如……”
趁着最后的时间，好好记住应该铭记的人。
“不如起来再走走看。”安格薇尔含笑望着她。
“可是……”
安格薇尔有些无奈，“你这么好骗的吗，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万一我就是嫌弃你累赘想甩掉你，随便编了个借口呢？”
“不会的。”伊莎贝拉立刻回答。
“为什么？”安格薇尔有些好笑，“难道是我长得看起来就很真诚？”
“不，虽然安安你确实很漂亮，但是仅仅从外表判断一个人的善恶是很莽撞的，”伊莎贝拉认真地说，“我相信你是因为你是信仰吾神的人，信仰光明的人是不会说谎的。”
“……”安格薇尔指尖稍稍用力，揉了揉她的头发，评价道，“好傻。”
这世间信仰光明神的人不计其数，可是有几个是没说过谎的？
“起来吧，”安格薇尔收回手，眉心微蹙，望向远方，“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末了，她顿了顿，又弯起眼睛，说：“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伊莎贝拉憋着嘴看着她，蹲在地上没动。
“你最好别指望我背你。”安格薇尔双手环胸，居高临下看着她，隐约有些不耐烦。
“……”
“再说了，你担心什么，其他人死不了。”安格薇尔终于说了实话。
这群人里可能藏着霍则，她早在他们身上下了精神烙印，谁死了她都能感觉得到。
就现在而言，这些人里状况最差的就是伊莎贝拉，其他人活蹦乱跳比谁都好。
但这事解释起来有些麻烦，先不说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就说她凭什么能做到，就很难说清。
要知道魔导师可是做不到这点的，至少再往上两个层次才有可能。
以伊莎贝拉的实力，她发现不了异常，但她们也不一定就都死在这里了啊。
等她出去和其他人一对，她当场就暴露了。
安格薇尔只能瞎编：“你看这鬼地方，像是那么好进的吗？他们大概率不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倒霉蛋，倒霉得破了天。”
伊莎贝拉破涕而笑。
她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背过身去，用手背擦了擦手，把手指上的泪水全部擦干净之后，才来拉安格薇尔的手。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这片空间的生存环境到底过于恶劣，对一个只有中级实力的人而言，过于残酷了。
伊莎贝拉甚至没能坚持过半天就软了下去，完全被安格薇尔带着走。
“安安……”无数次张开嘴，又无数次闭上，她最终还是犹豫地开口，“要不你先走。”
她垂下睫毛，“……我有点累，想休息一下。”
安格薇尔轻松地说：“说这种话，你是忘了我们圣女的座右铭了吗？”
“这不算遗弃同伴，真的，就算吾神知道了也不会责怪你，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伊莎贝拉焦急地说。
说完，她攥紧手指，轻轻叹息，“我只是……想睡一会儿。”
她知道她已经成了一个累赘，如果勉强带着她，安格薇尔也会很危险。
她是天真，但她不蠢。
她很清楚，在关键时候，必要的牺牲是应该且必须的。
安格薇尔：“啊？谁跟你说这个了，我说圣女座右铭啊，卓拉不是反复跟我们说吗——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她一字字清晰而有力：“你这个年纪，这个实力，怎么睡得着的？”
“……”
一管鸡血从天而降，飞跃大半个大陆，径直打进了伊莎贝拉的大动脉。
伊莎贝拉浑身一个激灵，硬生生又被逼出了几分力气，连混沌不堪的脑子都瞬间清醒了很多。
“……这种时候就不要提卓拉嬷嬷了吧！”伊莎贝拉痛苦不堪。
安格薇尔笑了笑，没有继续说话。
这种体验奇妙到难以形容，她好像以另一个视角，去看当年发生在她身上的事。
伊莎贝拉又焉了下去。
趁着自己还有力气和神智，她断断续续地说话，试图通过撒娇耍赖让安格薇尔放下她自己去逃命。
安格薇尔想，她的待遇还是要比兰斯洛特好的。
起码她带的不是一匹白眼狼。
别人拿命救她，她问候别人全家。
“打起精神啊小姑娘，就算你在这自我牺牲，我也不会替你继承遗志，出了这里我就把你和你的家人全部忘掉，到那时候就没人记得他们了。”
伊莎贝拉虚弱地弯起唇角：“那就再好不过啦，不要记得我，我也不是为了你才会死，是我自己没能力走出去……记我干什么，不要记我。”
她又说了一遍。
安格薇尔静了静，“你不是还要去弑神吗？我是不会帮你报仇的，你要杀黑暗神就自己去杀。”
“……我做不到，我实力太弱了，根本杀不掉神。”伊莎贝拉的声音低不可闻。
“说这么真实，让我怎么反驳你，”安格薇尔停下来，重新纠正了一下方向，“那……你之前不是说你想活吗？想活就拿出点态度来啊。”
“……其实，我也不是……”伊莎贝拉说到这就停住了。
也不是什么？也不是很想活？
她沉默了很久，才小声说：
“我只是有点害怕死亡，之前有老师说人死之后灵魂会回归世界，等待再次转化为生命，在这过程中你只是一个人，因为没人任何人能看到死去的灵魂。”
“……孤零零一个人那么多年，想想就很可怕。”
四周再次安静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安格薇尔轻声开口，“……其实还好吧。”
她语气很平静，平静得甚至带出一些悠远的意味：
“贝拉，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生死其实是一件很小的事，虽然这话由我这种不死的怪物对着你这样年轻的小姑娘来说，听起来像是在炫耀，但死亡并不那么可怕，每个人都会死，或早或晚。”
所有人都会死，除了神。
但神明也有做不到的事，那就是对抗世界。
事到如今她也不能保证她一定能把她带出去，能说的也只是这样虚无的安慰的话。
或许连安慰的话也算不上，因为这话听起来就很离谱。
生死都不算大事，那还有什么算大事？
可是在安格薇尔的眼里就是这样。
近乎永恒的生命下，她已经见过太多的死亡了。
“你说什么？”伊莎贝拉虚弱地问。她已经陷入了半昏迷，没有听清安格薇尔在说什么。
安格薇尔叹了口气：“我说你安心睡觉吧，不用担心，如果到了必要的时候我会结束你的生命，我保证我的动作会很快，你不会感到太过于痛苦。”
伊莎贝拉揽紧了她的脖子，勉强笑笑说:“那就拜托你啦。”
她没注意到安格薇尔面对生死时近乎诡异的平静，或者说注意到了也无所谓。
安格薇尔垂下长睫，浅金色的睫羽真如同一片羽毛，盖住她逐渐遮掩不住的血瞳。
兰斯洛特死后她的眼睛变成了金色，但她很少保持那样圣洁的颜色，大多数时候还是会用原本的瞳色，只是眼白由黑色变成了白色。
她身上的裙子已经被地缝里忽然蹿出的森白火苗烧掉了一截，下摆漆黑不规整，破破烂烂地垂在洁白如玉的小腿上。
如今这小腿也渐渐失去了血色，变得雪一样素白。
光明圣女正在逐渐变回魔神。
神明独有的完美，又透着魔鬼的诡艳。
身后传来涨潮一样的动静，巨大的呼吸声传遍整个空间——那是世界树在汇聚空间内的岩浆。
一呼一吸间，漫天岩浆喷洒，炽热的粘稠液体铺天盖地而来，满目深红。
她把彻底陷入昏迷的伊莎贝拉放在地上，手放置在伊莎贝拉额头，银色神力汹涌而出，顷刻间冲破世界树压制，张开形成一座结界。
结界上霜花缠绕着蔷薇枝条，沿着大地一路蔓延，构建出一座虚幻而华美的牢笼，牢牢包围住地上的少女。
这是她近乎全部的神力，放在外界能轻易毁灭半个世界，但是在这里，只能保护伊莎贝拉一个月。
只需要坚持过一个月，伊比洛斯无论如何也该找过来了吧？
至于没了神力的她……
安格薇尔唇角挑起，抬起手，指尖没有丝毫血色，玲珑秀巧宛如冰晶雕琢而成。
她仰起头，血色浓郁的瞳孔映出漫天洒落的火雨。
只有致命的伤会通过契约把自身的感知传递到另一个人的身上。
霍则在洛塔提斯那些年把自己保护的太好，又隔着一整个世界，以至于安格薇尔半点没感觉。
但是现在，霍则离她可不远。
——想试试被岩浆活活烧死的感觉吗？
我亲爱的。
兰斯洛特的面容滑过脑海，安格薇尔漫不经心地想——
这可不是她找死。
看，她走了很远了，已经很努力地想活下去了。
但她活不下去。
所以啊，不能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