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成亲149(2 / 2)

凌长风看着这张曾与他誓言生死相交的面孔,过去这许多年的回忆涌上来,他们曾一同仗剑天涯,行侠仗义,嬉笑怒骂,一同在这江湖里杀出一条路来。

那些意气风发的相逢,举杯痛饮的义气,刀剑相依的并肩,这一切的一切,数年来的兄弟情义,竟从一开始就是算计钻营。

“赵广……赵广——!”怒意和着泪水打落到赵广的脸上,凌长风高举起灵钧剑,剑锋因过度的激动而颤抖,随后挟着荻花洲中的无边恨意刺进了皇帝的胸膛。

谢秋明的目光终于清明,他看到凌长风痛苦的神情,竟露出嘲讽的笑意,似乎在笑他就连杀仇人都会落泪,实在软弱。

四周的卫兵围杀上来,凌长风拔剑便迎,雕梁画栋的金壁染血,血流成河。

就在凌长风杀得几乎失去理智时,李微言突然出现,她坐在一张布满刀痕的石桌边,安静,平淡,与周围混乱血腥的一切格格不入。她倒空了杯中本就不存在的茶水,看着凌长风,然后指了指左手腕。

凌长风低头看去,手腕上的命绳颜色已褪了大半。他心头猛然一骇。他……不该在这里的,他应该在蒙山!

一念既起,皇宫登时消散无踪,凌长风又回到了蒙山。

李弃手中斩神刀已经刺穿了李微言的胸口,她的胸口虽被洞穿,脸上却是笑着的:“小子,是谁给谁设下陷阱,还不一定呢。”

李微言的血顺着斩神刀如毒蛇一般缠绕上李弃的手臂,在他惊惶的眼神中将他吞噬。“李微言……你这个疯子!你要跟我同归于尽吗?!”

凌长风飞身前去救援,却直接穿过了他们二人,他错愕地回头看去,竟看到自己的身体仍在原地,而他在幻觉中砍杀的,是谢秋明和那些信徒。

周围一切瞬间静止,声音又响起,源头却是另一个李微言,她依旧平静地站在一旁,金色的眼睛里不见半分波澜,好像只是在围观别人的故事。

“李弃被种下了镇魂符印,我的命门一破,符印便会发动,灵识化境会封印他。血雨既成,京畿的百姓也会得救。”她自顾自说道。

“……”她垂下眸子。

“每次都是这样,总是自顾自地赴死,把我丢在一边……如果,站在这里的不是我,是竹山呢?您也会丢下他吗?!”凌长风质问。

但站在凌长风面前的这个李微言,好像并不是李微言,而是一座神像,既无喜乐又无悲,看不出半分的情绪。

她抬眼间,幻境映出无数画面。

那是李微言没有死,没有降下血雨的未来。

是断了药生不如死,痛苦地抓破自己的肚子,肠子流了一地,临死了还祈求着再吃一颗长生丹的病人。

『长生教是害人的?!你们这些官差才是害人的!!没有长生丹我们怎么活得下去!!仙丹不是毒药!我们也不喝什么解药!!』

是满山无葬身之处的穷苦人的枯骨,空空荡荡的街巷,满满当当的义庄。

京畿之地,哀乐之声不断,然而就连哀乐奏处,都已算幸运了。荒山里胡乱地埋着一些裹着竹席的尸体,白布条系在枝头飘舞。敛尸人擦了擦额上的汗,数了数,地上一家五口,齐整。

李微言看着这些图景时,脸上流露出些许悲悯的神色,她的目光很远又很近。她自己的死,他的悲痛,似乎都被隔在一层障壁之外,站在此处的,只有『玄钧广明神君』,她眼中所见的,也只有这些『他人』的生死与苦难。

这一刻,甚至比她现出仙身时更清晰地让凌长风感觉到,她并非『人』,而是『神』。他的质问在这样的她面前,简直幼稚得像儿童的哭闹。

她的目光终于落到了他的身上。

『醒。』

她抬手在凌长风眉心一点,他脚底一空,如落入万丈深渊,再醒来时,淅淅沥沥的血雨落到了眼前的泥泞之中。他艰难地爬了起来,视线被雨水染得浑浊不堪。他跌跌撞撞,狼狈地奔向李微言的方向。“师父……!”

就好像他第一次来到蒙山时那样,逆行的雨水之中,李微言静静跪坐在鲜红的雨水之中,胸口还在汩汩流血,她抬眼看见面前的凌长风,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长风啊……”

“我在,师父,我在。”凌长风的声音哽咽。

李微言抬手抹了抹他脸上被泪水冲得胡乱的血渍,“男子汉大丈夫的……哭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改变……谁都没有救下。”

“谁说的……我们家长风…这不是亲手报了仇嘛。”她总是这样哄着他,好像他还是孩子似的。只是气息已经不济,声音断断续续的。“我的命数……是我早就决定的事情,不是你的责任。”

凌长风泣不成声,他取下手腕上颜色几乎要褪尽的红绳,一段系着自己,另一端放在她的手里,就好像拜堂时新人手中握着的红绸。“师父……事情都结束了,我们就在这里成亲吧,好不好。”

李微言攥着那根红绳,轻轻笑了笑。“好。”

“其实……我以前有想过…你成亲时候的样子。当时我想……新娘子应该是…孟家那姑娘。你小时候,我就…见过那孩子……郎才女貌,穿着婚服…应该都好看。我应该是…坐在高堂的位置来着,怎么现在…反倒成了新娘子了……”李微言虽然精神不济,但依旧开着玩笑,想缓和一下气氛。

凌长风很认真恭敬地跪在她的对面,擦干净脸,躬直了腰背。李微言垂着眸子,还是笑着,苍白的嘴唇瓮动。“我动不了了,没法拜了……”

“无妨。”凌长风温柔地把她额边的碎发挽上去。

没有媒人,没有客人,没有司仪。李微言笑着,这还不如当年呢,当年虽然也一切从简,但好歹还请了几个乡亲,发了全村六七十个鸡蛋呢。这会红绸子没有一根,唱词还得他自己说。

“一拜天地。”他对着东方伏身拜下。

“二拜高堂。”他对着李微言伏身拜下。

“夫妻对拜。”他又拜下。

李微言攥着红绳,很费劲才微微向前倾了半分。

血雨中,他们的衣服也被染得通红,就像真正的喜服一般。只是新娘子倾下身就再也没能挺直起来,她低着头抵在新郎的胸口,气息越来越微弱。

“……夫君…”她的声音几乎小得听不见了,但手里还是紧紧攥着那根红绳。

“娘子,我在呢。”凌长风一手扶上她的背。

“你……活着……活……”

然后,紧攥着红绳的手松开,怀中再没有任何声音了。

那场血雨下了一整天。

起初京畿百姓慌乱不安,以为是天降噩兆,是天灾。可很快,他们就发现,大雨之后,万物苏生,百病尽消,宛若神迹。有人说是长生大神显灵,也有人说是天师做法。

皇帝被雍王重迎回皇宫,随后发下诏令,将长生教定为□□,取缔镇压,全面剿毁民间流通的长生教毒丹。又发下行文书,昭告百姓,天师玄钧广明神君护君救民,设祠立位。

民间流传起天师巧智护天子,以血鉴心救万民的传说。本来就有好些人不相信在市集看到那个仙气飘飘的人是江湖骗子,如今官府下发公文,又加上民间传言,就更加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仙了。

甚至有些原本长生教的教使,那天在蒙山亲眼见着天师仙身,又见血雨神迹,也改旗易帜,改去供奉天师庙了。

雍王本欲请死,自贬为平民,皇帝好一番劝慰,最后未贬为平民,只是几乎削尽了实权。但朝廷中其他参与的官员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杀的杀,贬的贬。

自那以后,江湖上少了一个玉面剑客龙吟剑李长风,多了一个脸上横亘着一道刀疤的游侠剑医凌长风。他总是沉默寡言,腰间挂着两把剑,背上背着一个旧药箱,手上系着一根褪色严重的红绳,年纪不大,鬓边却徒生了几丛白发。

他游历的路上时时都在整编添注新的医案,若是遇到药治不好的病,便用剑来治。

他常常会对着自己的剑自言自语。认识他的人都说他虽然有些怪,但确实是个侠义心肠的好人。

“凌大侠总是聊起他的夫人,想必他的夫人是个很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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