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古藤1(1 / 2)

深秋将要入冬,又是才下过雨,秋雨阴冷纠缠,趁太阳一落山,愈发肆无忌惮。

江州最近不踏实,铺天盖地的“聊斋外传”让原本扎实肥沃的唯物主义厚土一夜之间插满了银光闪闪的铁锹锄头,远远看去瘆人无比。

江州日报社因为此事已经日夜不分了一月有余,办公楼里的电灯修仙似的跟着这群秃子大把烧钱。

“同志们!今天不用加班!”

“……”

话音刚落,办公室里姿态各异的脑袋瓜瞬间齐刷刷的举起,几十双茫然混沌的眼珠子谨慎地审视着突然扣在脸上的“肉骨头”。

“看我干嘛?!叶姐亲口说的还有假?”跑来通知的小同志双手一摊,嘴角朝天:“总之大家最近辛苦了,尽量不要在外逗留太久,更不要喝的烂醉靠别人捡回家!”

“……”

“靠!真的假的?!”

“真即是假,假即是真,管他呢!反正我跑得快~”

“一起去吃饭?唱歌?电影?还是酒吧?要不都去吧!”

“哪都不去,人家都说了是闹鬼闹鬼,给点面子行不……”

……

办公室里罕见的人味十足,连续加班一个月多的打工狗兴高采烈一头砸进狗屎盆,不到十来分钟就基本溜了个干净。

张远山勾住椅子腿,熟练地蹬回桌下,眼睛时不时瞄向脚上那双亮锃锃的黑头皮鞋,逐渐憋不住一嘴嚣张的烤瓷牙。

他环顾一周,确定没人后,突然大手一挥,撩起头顶屈指可数的毛发,揣着腰腹间扎实的呼啦圈扭起太空步来,虽然音乐没赶上助兴,但鞋底可以。

刺耳的噪音夹杂着功效相似的哼唱,他脚步愈发猖狂,直到……

“……小、小纪,还没、没走呢?”张远山表情扭曲,浑身僵硬地看着站在走道拐角处那张凉丝丝的面孔,血色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我还有点事,张哥您先回吧。”纪暝装聋作哑,面不改色地从对面姹紫嫣红的脸上挪开目光,拿着从打印机取出的一打文件回到了工位。

“咳——”张远山悄咪咪地收起娇俏的脚尖,战略性地咳嗽两声,烫着脸压低了声线评价道:

“你才二十五六,又还是新人,不用过于紧张,昏天黑地这么多天肯定也不怎么清醒,适当也要休息一下嘛。”

“好,我会的。”纪暝转身回道。

他声音礼貌克制,厚重的镜片挡住了他冰冷的眉宇,纵使在惨白的灯光下,也少了几分不近人情,不过很快就重新埋回了杂冗的公文资料里。

张远山见这小子一点也没提起刚刚的事儿,捏着冷汗长舒一口气。

纪暝是前不久才来到宣传部的记者,刚来时还惹起不小热闹,原因也通俗到毫无新意——好看。

即使张远山一直难以迈入这代年轻人崎岖的“主流”,但他还是不得不承认,这小子长的确实有点意思,虽然比起自己年轻时差远了。

张远山照着休息室的镜子摆弄了半天,坚决肯定自己的光彩夺目后,自信地拍掉休息室的照明灯,亲切地给予后辈人文关怀:“小纪,早点回家,我先走一步昂。”

“好,路上小心。”

江州近来邪门的紧,而这一切都发酵于一位小哥辉煌壮烈的经历。

小哥是来江州找工作的外地人,在海投N次简历,第N次被人事拒绝后,他突然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这尼玛是流年不利!出门撞鬼啊!

于是他想都没想撒丫子就跑去了附近有名的山神庙。

说来不好意思,这是小哥第一次来寺庙,比较拘谨,满院子乱窜,结果在岸边拍照时啪叽一声砸进了潭中,被迫喝了一肚子水才挣扎着爬出来,好在人没事。

人暂时没事。

直到这小哥一个回手掏握住了挂在背包肩带上的那一节的手骨。

……

警方从潭底打捞出来整整十一具尸体,准确说应该是一小堆支离破碎的骨骼,像是被什么东西狼吞虎咽后余下的食物残渣,残骸上不仅留有粗犷的咬痕,还粘黏着像镜子一样会反光的诡异鳞片。

当时寺庙里里外外都调查了个透,监控反复盯了百来遍,别说是什么食人凶兽,就连路过的山猫都偶遇节假日难以见得,由于实在没有线索,只能被迫搁置。

当时江州日报也派去了记者,只是那个时候报社还没有纪暝。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天边底层与城市边缘交界处熨烫的环带状的橙红逐渐冷却,江州傍晚循规蹈矩的彻底被黑暗吞食,因为雨过天晴的原因,抬头还能看起几撮细碎的星子。

纪暝取下工牌,裹好围巾,带走了放在门口置物处的雨伞。

脚步声在空荡的楼层里响起,高挺的身影被窗外的光亮筛的细长。

街道上人车稀疏,空气中还残留着瘆人的水汽。纪暝缩进深灰色的羊毛围巾里,只露出雾蒙蒙的镜片,径直朝和家相反的公交站走去。

华寂山紧邻江州市,一边是辉煌阔亮的城市夜景,一边是无边无际、黑影幢幢的山野丛林,华丽的苍寂感淋漓尽致。

山神庙就在此山中,香火鼎盛,原是当地人供奉和祭祀山神的场所,后来业务逐渐复杂,有求子求财的、求富贵求姻缘的,也有求未来吉凶的……

每日前往的香客络绎不绝,沿途的公交车从早到晚都少见的有空位,和如今空荡荡的车厢对比,差距明显。

寒气雾湿车内紧闭的窗墙,倒映出纪暝粘着水气的眉梢,本就素白的肤色在冷夜里越发疏离。

他阖上手机,若有所思地注视着窗外黑茫茫的景致。

钟声黯然,落寞地从寺庙深处传来,四面八方都是黑压压的浓绿,门口的工作人员斜倚在门柱旁,似乎是没想到这时候会有人来,诧异的看着来人。

这人半张脸都藏在深灰色的围巾里,看不清神情,黑色的毛呢大衣衬得他消瘦挺拔,瓷白的手指捏着金属质地的伞把,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莫名让人惦记起秋日里寺院后山的那口井水……

大婶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跨过门槛往内走去了。

“等等!” 大婶回过神来从丢在一旁的那把香里抽出三根,调侃着责备道:“小伙子也真是,来都来了,香是一定要上的。”

她看着那人要拒绝的样子,直接把香塞到纪暝手里,快声道:“这会人一点也不多,多方便,快去快去!”

纪暝推了推厚重的镜片,面无表情看着周围乌泱泱的山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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