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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长发哥儿翻身起床,嘴里喘着粗气,匆匆穿着衣服,累极了的样子。显然一夜失眠,睡觉是件难受得要命的事情。

尽管累得不行,但他起床后仍旧老习惯,先是一手撕下墙上昨天的历页,定定看着今天页面上的文字,什么“宜”和“忌”的字样,木然上好半天。不知怎么,近来的日子总让他提心吊胆,所以面对那“忌”字格外小心。然后洗漱,再到穿衣镜前,梳理起浓密的头发。他素来一头的长发,每天穿衣镜前的梳理,是一天的首要工作。梳头当中,他常常会闭目养神,沉思默想到一天的锁事,甚至一生中的大事,过去心情良好时总是理想绘画等等的问题,现在他的思绪再现实不过的了,就是搞钱。今天,他要进入到证券行业里头去了,站在穿衣镜前时,心里更是纷繁复杂,想到全是如何应酬之类的,也许将有新的面孔介入到他的世界里,想到这些时,形象一事非常重要,不由得细细梳理着头上的长发。

好一会,他才将那头一夜睡得乱如麻的长发,梳理顺畅。放下梳子时,已经是八点多钟了。他不再多想,忙拿下了素来出门的随身之物,也就是一个背包,包里装着笔和日记本之类的,这是他昔日一个身为画家的人以备有感时的记录工具,今天背上这个么个包会有何用的呢?他没有多想,只是习惯行事罢了。背了包后,匆匆下楼,找他的老朋友老徐去。

一到徐家,长发哥儿见面就抱歉:“徐哥,不好意思,迟来了!”等得有点烦的老徐迎面站了起来:“怎么才来?”长发哥儿喘着粗气说:“梳头去了。”老徐打量着面前人的神态:“昨夜没睡好吧?”长发哥儿点头:“近来心情特烦的!”老徐叹了声,回头对厨房里交待一声:“玉琳呀,我们走了呢。”厨房里的回了一声女音:“早点回家来吃午饭!”老徐嗯了一声,这才对面前的人说:“走吧。”二人下楼的当中,长发哥儿问:“你昨天说的,新城广场的英大证券,在哪里呢?”老徐说:“不远,就在宝城的西乡镇里。”

宝城西乡新城广场物业的二楼,有家“国网英大”证券的营业分部,逢周一至周二交易日,往来的股民,多如过江之鲫。零一年之前,A股市场现了波长达数年的漫牛行情,那时股票投资,与日俱增,赚钱效应明显,证券营业大厅,简直就是个快速致富稳操胜券的圣地,不少囊中羞涩的平民百姓,在此改头换面,摇身一变,挤入深圳有房有车一簇,并且芸芸众生里还诞生了名扬大江南北的“杨百万”。诸如此类,经各大新闻媒体爆炒,证券投资,引人注目,形同天体磁场,引得三教九流,纷纷靠拢。苦心经营的小老板们,开始厌倦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东奔西走的倒爷,不想吃力不讨好了;无业和游民,更是在茫无头绪之中寻觅到了自己的目标;甚至终日辛苦打工者们也生出拈轻怕重的心理,辞工出厂,拿着多年的积蓄,接二连三踏进了证券的营业大厅。似乎普天之下,纷纷追寻着“杨百万”的足迹,个个心里都把证券营业大厅当成了自己希望的摇篮,憧憬起财富自由的美梦。二十一世纪初年,电脑是件少数群体才拥有的奢侈品,几乎百分之九十九的散户不得不借助证券营业大厅里的设备。老徐家中虽然有台老式的电脑,可是网速超慢,还常常死机,加之他喜好与同行们交流思想,因此到证券大厅里来走走,成了他这个专业股民每日必不可少的要事。

七十四区到新城广场,约莫三四里。老徐引着长发哥儿,边走边说,话题很广,一时是社会风气,一时又是国际风云什么的:“股票这事儿就是这么麻烦,一个投资家要从社会学和经济学的角度去考虑股票投资的问题才对!”长发哥儿不住嗯嗯地点着头。当临近新广场时,一眼看到那面“国网英大”的招牌,老徐打住了口里的夸夸其谈,说声“到了”的话,紧起手脸来,直往二楼的证券营业大厅里迈去。二楼的营业大厅,人群密集。紧跟其后的长发哥儿,在密密的人群里,收紧着注意力,赶着步子,他那副样子生恐慢一步丢失在人丛里了。这副相跟相随的情态,醒似旧时一主一仆的行踪。

走在前面的老徐见了大厅里的股民,哪里还记得后面跟着的弟子,他笑呵呵地招呼不已:“大家好啊!今天是个开门红的好日子,预祝各位同仁,旗开得胜,发个横财。”这声音立马惊鸿一片,大厅里散漫不羁的人群,一下有了精神,异口同声地反响着:“哟,老徐来了?”老徐打恭作揖:“对不起,才来!”不少人好笑了:“你老徐素来积极,怎么今天就迟人一步呢?”老徐摆手说:“今天情况特殊,在家等人,又在路上说话去了。”证券大厅,生活气息很淡,偶有问候之声,多是谈股论金的声音,赚钱心切的股民三句不离本行。很快有人打破了闲话,言归正传:“老徐同志,近来看好什么股票呢?”老徐的眉头一下皱成疙瘩。刚刚过去的二零零零年,似是一个漫牛的收步,A股的K线微有下行趋势,现在的股票投资,值得人深思。往日里的老徐喜欢人前指指点点,帮人荐股,不少人跟着赚了不少。久而久之,口碑一天天传开,老徐之人在英大证券大厅里,日渐有了些英名,于是见面向他寻问投资策略的人,比比皆是。老徐素来随和,只要有人问,从不拘口,常常当众涛涛不绝把大盘行情和个股走势说个淋漓尽致。可眼下十字路口的A股,老徐一改从前的爽口,面对眼前人的渴问,犹豫得直抓头发稀松的脑袋:“难啊,现在买什么股票好,只有神仙说得了!”有人玩笑一句:“你老徐赛神仙的人,也应该说得了的。”老徐叹了:“我老徐要是赛神仙说得了,保证助你们一臂之力,让个个赚得盆满钵满。”也有人惑然不解,低声相语:“老徐怎么说话成了另一个人了呢?”不少人跟着嗯声:“老徐像是变了个人的呢。”又有人琢磨地说:“老徐变了,怕是股市也变了呢。”许多人眼睛一亮,纷纷点头:“嗯嗯嗯,老徐是个风向标,要握紧腰包儿,钱不能乱投了!”

阔大的证券营业厅,挤得满满的股民,成千上万的人都在你言我语。老徐的到来,火上加油,惹得嗡嗡的人群一呼一应的。老徐应付着面前人说话的同时,吃力地往里挤进去。后面的长发哥儿身子有点弱,挤在人缝里很不是滋味,苦起脸来问:“徐哥,到底要挤到哪里去呀?”老徐用手指了指里面:“去东边那角上坐坐。”长发哥儿问:“怎么就相中那角落呢?”老徐说:“那角落有我们七十四区做股票的人。”长发哥儿心里虽然还不太明白,也不再紧问了,只是跟着往里挤着。费了半天的劲,才挤到东边角落。只见角落里横七竖八坐着的人正在闲言淡语。老徐见面就问:“都来了吧?”横七竖八的人忙正一下身子,纷纷接应:“应该都来了。”其中一个面相娇艳蒜嫩的女子笑笑地说:“你这一来呀,我们七十四区三大元师十大将军的队伍,就一个也不少了。”

女子的俏皮话刚一落音,角落里就哄然一声,众人浪笑而起。女子忙问:“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不少人说:“对是对,就是太好笑了,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也扯得上元帅将军的呢。”老徐在笑声中惊叹:“王妹的话还真能夸呢,把我们称之为:三大元帅十大将军!”两位年纪与老徐相仿的人笑笑地说:“我要是有元帅的气魄就好了。”而一些年轻的人却说:“我要有将军的品位才牛呢。”一时七嘴八舌。坐中一位身姿不俗的妇女点头:“王妹的信口开河,把我们散兵游勇,夸到天上去了。”另一位妇女却说:“王妹的话夸得还真像。我们七十四区这群股民,真可谓是:三大元帅十大将军。”被夸的女子王妹更来劲了:“我常在心里想,我们这群人,想在深圳弄点名堂,不成立个队伍,散兵游勇,肯定难成气候的。”老徐忙问:“王妹,你来做股票的目的是什么呢?”那王妹眨了眨大眼睛:“就是想赚大钱的呗!”哈哈哈哈……一群人很快哄然。老徐在笑声中却说:“别笑,这思路对头的呢。在我们这个发展中的国家里,做股票投资,毫无疑问,是最有希望的行业之一。我当年在宝文培训中心做教员时,思前想后,觉得只有做股票投资,才是最为理想的事业,后来就毅然决然辞职,专事股票来了。”没人再笑了,都点起头来。接着,大家一致认为,搞个股民组织,很有必要。王妹又提议说:“一个组织,最重的是得找个高明的人,来做统帅。”有人不以为然地一笑:“什么高明的人。历史总是相信群众的力量。只要我们大家一条心,三个臭皮匠,合成诸葛亮。”立马有人唱反调:“如果三个臭皮匠,能合成诸葛亮,那当年的刘、关、张干吗要三顾茅庐,苦请诸葛亮下山呢?”你言我语,谈古论今,最终还是觉得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找个高明的统帅才是上上策。有人便说:“其实我们队伍里,不缺高明的人物。老徐就是最好的人选。”老徐忙摆手:“我哪里胜任得了王妹所说的重任!”有人就叹了:“如果你老徐没有信心,那谁还敢担此重任呢?”老徐说:“除了我,还有老万和老李呀,他俩老股民,一肚子的经验,随便带领一下大家,再错也错不到哪里去的呀。”旁边被点名的老万和老李,顿时受宠若惊,纷纷收紧一下身子,摇头摆手地说:“有你老徐这个人精在,我等愚人,哪敢高攀统帅之位的哟!”

热闹背后,一直孤独着的长发哥儿有些烦了,失声咳嗽一下。老徐这才记起带来的人,忙转身,一手拉过长发哥儿来,对面前的同行打着哈哈地说:“忘了告诉大家了,我最近招了个弟子呢。”有人问:“什么弟子呀?”老徐说:“还能什么弟子,炒股的弟子呗。就这长发哥儿,怎么样?”一圈的人忙鼓掌,七嘴八舌:“不错,好啊!多个同行,多个朋友。”有人问:“住哪里呢?”老徐说:“也住七十四区,一巷。是我深圳多年的一个忘年交呢。”大家的眼睛一下兴趣不已的,盯着长发哥儿的面相,眨了又眨。尤其是女士,眼睛里还放着光,甚至嘴角也是笑丝丝的意味,对新来的人明显流露出十足的好感来,还问:“以前是做什么的呢?”老徐说:“以前是画画儿的。”女士们更是惊叹了:“哟,还是个画家呢。”老徐回过头说:“青歌,跟大家招呼一下嘛,以后就是同行了。”长发哥儿忙打起精神来,陪个笑脸:“大家好啊!以后就请各位多多关照了。”王妹笑着问:“那以后怎么称呼呢?”长发哥儿说:“我名叫张青歌。青春的青,歌唱的歌。”老徐跟着补充:“叫他小张,或者青歌,都行。”王妹点头:“嗯,这名字像人一样,好听得很呢,简直就是青歌赛中的某一位了。”

七言八语下来,长发哥儿不觉与面前的人随和了。只是,当他仔细打量面前的人时,眼睛不由得要眨上好半天,甚至还要低声问一问:“徐哥,那人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呀,我怎么像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到过的呢?”老徐好笑地将长发哥儿拉到一边,从侧面把那群股民一一作了个介绍。长发哥儿在老徐详尽的述说声中,这才清楚到刚才王妹笑称的“三大元帅十大将军”。原来,所谓的“三大元帅”,是指老徐、老万、老李三位五零后的中年人;而“十大将军”呢?则是由六位先生和四位女士组合而成。他们分别是:大杨、小杨、小朱、小赵、阿华、阿林;她们却是:唐姐、朱姐、王妹、阿珍。他们和她们一个个来自五湖四海,汇聚深圳,落脚七十四区,生活了多年。七十四区的老租客长发哥儿听了老徐的一番细述,连连点头,怪不得自己对面前的人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原来自己孤陋寡闻,咫尺天涯般地相处了多年,进门不见出门见,肯定是昔日在小区的巷子里擦肩而过了无数次。长发哥儿站在一边,听着那嗡嗡的南腔北调,又细品着那陌生且又熟悉的面孔,脑子里浮云飘起,如烟往事,滚滚而来。他甚为感叹,近在咫尺,却远隔天涯,自己在深圳多年,真是糊里糊涂,竟然连同一小区的居民,也目不识丁了,如许经年累月里,他在鹏城深圳,到底干了些什么和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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