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谁欠谁(2 / 2)

此时其实茅台尚不流行,高档宴请以五粮液的市占率最高,但李勇敢上辈子带来的习惯把李四给感染了,请客用的白酒都是茅台。

酒桌气氛热烈,袁小山20出头,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时候,开始用的是小杯,后来就频频提壶打圈,看着挺猛,实际缺乏操练,等酒精开始吸收没多久,他就钻桌底下去了,一瓶都没喝完。

李四和袁青山都是符合“东北人能喝”刻板印象的真东北人,两人各一斤53度白酒下肚,虽然不可避免地上头了,但说话口齿还勉强清晰,理智也勉强在线。

丁勇先开车送李母和李晓娟回家休息,李四和袁青山意犹未尽,两人分了袁小山没喝完的那瓶酒,袁小山之前被丁勇扶到包厢里的沙发上,这会儿正躺那儿挺尸。

袁青山又跟李四提了一杯,然后从座位后拿出之前一直贴身携带的书包。

“小四啊,这是你当年借给姐夫的10万块钱,这钱可真是帮了大忙了。不过姐夫能给你的利息不多,三年就五千块,你可别挑理啊。”

李四愣了片刻,接着“啪”的一拍桌子,把杯盏碗碟震得跳起。

袁青山一惊,心说难道小四真嫌利息少了,他哪怕以前很混,也不是这样人啊。

李四大声道:“姐夫你这是干什么呢!当年小兰生病,你和姐姐给我寄了整整3000块钱,90年的3000块啊!这份情我啥时候都不能忘!96年姐姐给我写信的时候,我们公司好几个项目,八个锅七个盖,所以只挪出10万块汇过去。90年3000块顶现在三百万,我还拉你290万饥荒呢。”

袁青山哭笑不得:“尽瞎说,三千上哪儿去顶三百万啊,再说那三千你不是92年就还了吗?还给利息了呢。要不是你当初非给利息,今天我也舍不得给。”

李四拍着桌子嚷嚷:“我没还!谁还了!三千在我这儿就能换三百万!”

袁青山:“好家伙,光听说有赖账不还的,头回见还了账却耍赖不认的,小四你这就喝高了?”

李四:“谁喝高了?”

袁青山:“没喝高就快把钱收起来。”说罢把书包递过去。

李四手一挥,挡开书包,又一拍桌:“拿一边儿去!我不要!”

喝酒的人容易上脾气,袁青山本来很沉稳一个人,被李四拍桌弄得光火,自己也是一拍桌,怒道:“你跟谁七儿八的呢?我是你姐夫!”

躺在沙发上的袁小山被接二连三的拍桌吵醒,迷茫地睁大眼睛,努力直起身子,问道:“咋回事儿啊?咋回事儿啊?”

要是搁以前,李四一斤多白酒下肚还真有可能犯浑和袁青山杠上,好在跟着儿子一起打拼这么些年,又是40出头的人,到底也成长了。

“没事儿,我跟你爸闹笑话呢,你睡你的。”李四转头又对袁青山服软道:“行行,姐夫你别生气,那我就收下。”

袁青山:“哎,这就对了,小四啊,你现在是站起来了,但我听小山说了,你挣俩钱也不容易,好好过日子,别瞎得瑟知道不。”

李四回头看了一眼袁小山,道:“是,姐夫你说的对,来,姐夫我再敬你一个,咱俩一会儿再去整点烧烤呗?”

袁青山心头一块大石挪开,终于满意了,“还剩这老些菜呢,烧烤就算了。你别说这茅台喝习惯了还真不错啊。你还有不?再开一瓶。”

李四:“那能没有吗?我带了两箱,搁墙角呢!咱哥俩放开了喝。”

这一顿饭总算宾主尽欢。不过李四心里暗想,“我说欠你290,就是欠你290,现在又拿10摞回来是吧?那就是整300,等着的,肯定能还给你,姐夫也不好使。”他酒喝多已经忽略利息那回事了。

李四对袁青山是相当尊敬和感激的。

袁青山和李晓娟相差12岁,已经勉强可以算老夫少妻。

当年袁青山是位优秀的技术工人,单论职业,在70年代非常吃香。但他是个矮壮的油桶体型,身高只有一米六三,在东北男人中鸡立鹤群,长得也满脸横肉,偏偏眼光还高,不对眼缘的不接受,一来二去就耽误了。

李晓娟满20岁时顶父亲生前的班,从插队的乡下回城,进了袁青山所在工厂的食堂工作。李父生前是大厨,李晓娟顶班当然没法直接当大厨,于是在食堂帮人打饭。李家的人长得都挺高,李晓娟一米七八的个头,身段丰满,长相大约是小丑女的亚洲版,按以后的说法算浓颜系美女,这种面相不耐老,因为轮廓太硬,胶原蛋白减少后挂不住肉,但年轻时堪称惊艳。她站食堂窗口的那天,引起了大量单身青年男工人的骚动。

按70年代标准已经算大龄未婚青年的袁青山便是其中一员,他第一眼见到成年后的李晓娟,平静已久的心就开始嘎嘎乱蹦。

李晓娟的追求者众多,袁青山虽然已经是厂里的技术骨干,但没有年龄和外型优势,而且他还不太会说话。周一到周六,袁青山笨拙地每天守在李晓娟上班的路上装作偶遇,只为说声早上好,下班时也是如此,台词换成“娟儿,下班了啊?”

到了周日,袁青山则找借口上李家帮忙干活。李父活着的时候袁青山已经进厂,两人关系不错,是忘年交,李父过世后,李家由寡母带着四个小孩,好心肠的袁青山那时起就会抽空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所以突然造访的更频繁尽管有些突兀,也不算毫无来由。

就这样持续了快两年,有一天,李晓娟问袁青山:“袁叔,你是不是喜欢我?”

袁青山大惊失色,支支吾吾半天总算是承认了。

李晓娟红脸低头:“那我以后就不能叫你袁叔了。”

两人捅破窗户纸后没多久就结婚,婚后一年,李晓娟给袁青山生了个大胖小子袁小山,对当时还在世的公婆也一直照顾得很周到。李晓娟和袁青山两人是工厂双职工,虽然袁青山的父母身体一直不太好,不过医药费厂里能搭着报销一部分,所以生活在整个80年代过得都不错。

80年代中后期,袁青山和李晓娟所在的工厂搬迁到省城与总厂合并,袁家跟着举家搬迁。90年李母因为小儿媳毛小兰的事打电话给大女儿求助,李晓娟找袁青山商量,袁青山二话没说,就同意拿出全部积蓄给李母。那三千块是李四和李母收到的所有帮助中最大的一笔钱,之后李四找工作进了个集体小厂,也是袁青山托留在w市的徒弟帮忙的。

92年,李四在李勇敢的帮助下,炒认购证赚了第一桶金,于是给李晓娟汇回去5000块,说多的2000块就当利息。结果反而被李晓娟打电话骂了一顿,和袁青山今天酒后说的话差不多,叫李四别有点钱就瞎得瑟,好好照顾母亲和李勇敢才是正经。因为电汇要收手续费,所以勤俭节约的李晓娟没有立刻把钱汇回来,说先帮李四收着,等他有需要的时候再托可靠的人带来。

有穿越者儿子傍身的李四显然没有需要这两千块的时候。倒是90年代国企下岗潮袭来,最早在92年前后就开始,98年左右达到最高峰,一直延续至2002年。上海股市开市时的老八股放到今天来绝没有人敢给上会,更别提过会了,当年的思路却是用股民的钱挽救一波濒临破产的国企,当然最后也没成功。上海都如此,东北的情况更加惨烈,袁青山李晓娟所在的工厂属于较早维持不下去的,95年初李晓娟下岗,袁青山作为技术骨干,领半薪挨到96年春节,虽然名义上还是没下岗,但工资不发了。

彼时袁青山的父亲已经过世,他母亲身体变得更差,医药费却再也没处报去,一家人边吃老本,边想方设法打零工,坚持了大半年终于坚持不住了。李晓娟想起弟弟似乎在南方发展得还不错,于是决心向他求助。不过李晓娟是个非常要强的女人,当初严辞拒收利息,说好要帮弟弟保管两千块钱,结果这钱都因为婆婆生病急用给花没了,现在又要借钱,她不好意思直接打电话,于是写了封信给弟弟。

正如李四所说,他收到信时,公司帐上确实没什么钱。上辈子在地产公司干的李勇敢太熟悉高周转那一套了,身为穿越者对未来有清晰把握的情况下,他一直在各个领域搞极限扩张,杠杆率后世任何一家企业看了都要自叹弗如,绝非八个锅七个盖那么“稳健”。

尽管如此,李四当天立刻调头寸给姐姐转10万过去。

李晓娟和袁青山见到10万块吓了一跳,还以为多看一个零,等发现确实是十万,李晓娟连忙打公用电话给李四确认,说用不了那么些钱。李四好说歹说,最后搬出母亲来劝,总算让李晓娟暂时把钱收下。

这10万对袁青山一家来说确实挺多,但袁青山还有亲戚朋友和要好的同事,大家都受到下岗潮的影响,等袁青山和李晓娟开始帮助这些人,那十万块就丝毫不显得多了,李晓娟终究也只能“暂时”下去。

96年底袁青山用李四给的部分钱张罗了一个汽车维修部,其实他原来在厂里干的不是汽修,但是喜欢车,人又聪明肯钻研,业余时间逛厂里车队愣是把汽修给掌握了。他靠着这门业余时间习得的技术,以及诚信做人做事的态度,带着几个同事和徒弟把这个维修部一直经营到现在。

99年初,李四给一个哥哥两个姐姐都打了电话,告诉他们母亲小中风了一次,虽说已经康复,但想家了,要回w市。袁青山的母亲98年年中去世,如今家里没有老人,李晓娟就跟他商量,修车哪里都可以修,李四虽说孝顺但不是个细心人,而且肯定还要经常跑南方,是不是由他们搬回w市,方便就近照顾李母。

李晓娟照顾了袁青山的父母十几年,最后时刻天天床前擦拭屎尿都无怨言,这时想回乡照顾自己多年未见的母亲,袁青山哪能说出半个不字。于是他很干脆地把维修部兑给同事,举家搬回w市。

今天就是袁家回来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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