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福妾(清穿)_分节阅读_第118节(2 / 2)

  但是后罩房里的太监,哪怕知道轮不上什么好名,也愿意把自个的名字改了,顶上这个添字。有这个字,在毓庆宫里办差,人家知道你是后罩房的人,这都高看你一眼,对你客气着呢。

  谁不知道程侧福晋最受宠啊!

  知道撞的是以前认得的熟人,连顺松了口气,赶紧松了车,走上前替他拍拍衣服的灰:“添油老弟,真对不住,这天没亮道黑着呢,又赶着去给大阿哥运冰,实在不是故意的,冒犯了冒犯了!”

  “得了得了,原来是连顺哥哥,咱们也好久不见了,”添油性子还算好不爱计较,虽然还疼得走路一瘸一拐,但已经笑着拍了拍连顺和齐顺的肩和他们叙起旧来,“我也是去运冰的,咱们顺路啊,你们俩跟着大阿哥去了正殿以后,咱们就见得少了,如今怎么样?富贵了可别忘了弟兄!”

  连顺苦笑:“哪能比得上你呀,咱们吃糠咽菜呢。”

  齐顺却面露奇怪:“程主子和两个小主子不是去园子里住了么?你给谁运冰啊?”

  添油挺起胸膛很有些骄傲的小模样,道:“我们程主子人虽然走了,可没忘了我们这些看屋子的粗使太监呢,临行之前特意跟太子爷说了,她今年夏天分例里的冰都留给我们用,反正她去园子里住,也用不上了,也没必要省这一点,就给我们用得了。还特意叫人跟唐侧福晋说了打了招呼,顺道把她分例里每个月那些新鲜瓜果蔬菜都分出来,说白放着也是坏了,也给我们吃。”

  连顺、齐顺这一听心里就冒出源源不断的酸水来了,一低头又瞧见两人干活干得肿起来几乎屈不起来的手指,更是心里悲哀万分,不由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地叹了声:“还是兄弟你命好,当初分到后罩房了,哎,要不怎么说这货比货得扔,这人比人得死,命比命气成病呢!”

  他们怎么就摊不上这样的好主子呢!

  添油听了更奇怪,之前连顺齐顺两个人跟着大阿哥可抖搂着呢,也不见他们抱怨跟错了主子,如今怎么一副丢了半条命的模样,于是一边和他们并肩走着,一边好奇地问:“怎么听你们口气这么怪呢,到了太子妃那儿还不好啊?那可是太子妃!”

  齐顺瞥了眼添油,要不是知道这小子平常只负责后罩房养鱼浇花除草的活计,寻常不出院门,头上也没有师傅,不大知道外头什么事儿,不然他都觉得这家伙是故意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在这挤兑人呢这不是!

  “你真别说,就跟那点心似的,有的点心外头瞧着好,可真吃一口,却不是滋味呢。”连顺说着都有些火气上来了,低声问添油,“我跟你说,不光是我们下头的人一肚子怨气,你瞧瞧,前阵子就连太子爷都不爱搭理太子妃了。这不,带着你们程主子都躲出去了!”

  添油听着这话吓得都抖了一下:“你们俩不要命了,这种话也说?”

  后罩房里添金管得死严,根本不许他们说这些,就是在后罩房院子里都不许说,更别说在外头了,要是知道谁敢在外头乱嚼舌根,那是恨不得能把他们都毒哑的程度。

  添油今年也才十五六岁,十岁上下进的后罩房,从小就挨添金这些管事的鞭子,从小就知道,后罩房的事情一点都不许往外漏,包括得了多少赏钱、干什么活。但耳朵还得竖起来,好好听外头的话。他眼睛微微一闪,就开始琢磨把连顺他们的话套出来,等添金公公回来,他岂不是能立下点功劳?

  “这儿没外人,遇着你才敢说呢。”齐顺东看西看,这地方离正殿远着呢,而且他们俩现在在书院那边当差,不用在太子妃眼皮子底下做事,说几句又怎么了?

  “好哥哥们,我真不知道你们不如意,还以为你们出去都是享福呢。”添油果然应了他的名字,这添油加醋是一把好手,拉着齐顺和连顺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压低嗓子,“这里头到底生了什么事?我也替你们想想辙,咱们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是不?”

  三人走着走着就到了冰窖附近,周围人多了起来,于是都先闭了嘴。

  添油是空着手来的,连车都没推,但那负责敲冰的老太监见了他就笑:“哎呦,添油来了啊,你的冰早敲好了,我还给你备了个小板车,你这一大早亲自跑一趟做什么?回头我找个苏拉给你运过去不就成了?”说着还把添油拉到一边,塞了个鼻烟壶,亲和地凑到耳边说,“以后你只管在屋里等着,好不容易你们主子、管事的都出门了,还不好好睡个懒觉?”

  “今儿天热,我这不热得睡不着么!”添油憨憨地笑着,给那老太监也从袖子里递过去一小包烟丝,“这还是我们主子从扬州带回来的,潮了一点,赏给我们这些人了,但这味儿可正,我重新都晒好了,您抽抽看,这南边的烟不一样着呢。”

  “你小子,客气什么!”那老太监笑得见牙不见眼,两人心照不宣地笑过一阵,添油就去找自己那车冰了,见角落里板车上堆得高高的,掀开棉被往里头瞧,装得满满当当,更是高兴。

  这老太监还挺会做人。

  他跟着王太监给的苏拉合力把车从后头角门推出去,甩给苏拉半串铜子,打发他先送了冰回去,然后就站在路边等连顺齐顺二人,这话还没套上,可不能就这么走了。

  连顺、齐顺两人都没这么好运了,老太监对这俩抠门不给孝敬的粗使太监鼻子翘上了天,早就换了一副油盐不进的面孔:“排着队啊,前头还好几车没装呢!”

  两人本就荷包空空、囊中羞涩,又地位卑微,实在不敢得罪他,耐着性子赔了不知道几箩筐的好话,又合了对牌,这才把冰装上了。他们也没敢提让苏拉帮着运之类的事,憋着气一人推了一辆车出门去。

  见他们俩出来,添油等得脚都站酸了,但还是笑脸相迎地走上前帮着他们推车:“我左右没事,帮你们一起运回去吧。”还故意叹气,“你俩真是不容易。”

  这话说进了齐顺心坎里,三人走上长长曲折的游廊,望着太阳从东边宫墙升了起来,齐顺和连顺回书院里交了差事,趁着管事太监不注意,提着扫帚就出了书院后门,躲在花树繁茂的檐廊下和添油说了一堆抱怨的话:“兄弟你是不知道……”

  “说句大不敬的话,你可别传出去,这话就我们兄弟三人知晓!要我说,太子妃娘娘就是个表面光的面团子,说得比做得好听,可全是面子活儿!我们大阿哥虽然占了长,又在太子妃娘娘膝下养着,可你看看咱们几个,哪个不是一个人干好几个人的活?说什么要简朴,倒没简朴在她身上,全累着我们了!以前在正殿里还好些,那会儿太子妃没身子,还顾惜我们大阿哥,如今呢,连用个冰都得等大半天才能领得到,总说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却一点人情也不讲,实不相瞒,在主子们眼里我们这些下头的人,哪里算人啊?太子妃娘娘眼高着呢,哪里看得见我们这些泥里的。也就只有你们程主子不同……”

  连顺也跟着叹息:“偏偏我们大阿哥也是个面团子,性子软,咱们这些当奴才的在外头受了气,回来他也不会给咱们出头的,有好几次分明是外头的人怠慢他,他反而说不要计较,也不要声张,不想让太子妃娘娘担心,但我们这些人就得在外头装孙子,真够窝囊的。”

  “不像你家主子,爱护着你们,还想着你们。”齐顺垂头丧气地拨弄着扫帚上的蒲草,“你瞧,二阿哥之前不是也跟着去上书房念书么?程主子给安排得多细致啊,还特意把身边的大太监都给了二阿哥,粗使太监也多给了好几个,对了,我听说,你们每隔七日,还能休一日?”

  嗬,哪个王八羔子把他们院子里的事漏出去了……添油眨眨眼,否认道:“这谁说的?没有的事,我们也是日日都干活,就生病了能歇会。”

  连顺说:“我听茶房上的人说的,他说去你们那儿送东西的时候偶然听到你们茶房太监商量着什么排班、轮休之类的话,还说这个月公积金交上了没,啥叫公积金?”

  怎么连这个也漏出去了?有内鬼!添油一噎:“……就是……就是那公鸡做的菜,你也知道我们主子爱捣鼓好吃的,每个月多赏我们一道菜而已,没别的。”

  连顺和齐顺羡慕了:“每个月还给鸡吃啊,真好啊。”

  添油觉得自个套得够多了,再呆下去他们该套他了,于是找了个借口赶紧跑了。

  回后罩房的路上,他就在想,何止这些啊,那公积金,程主子说了,他们出三分银子,她出七分,按照他们每个人的月例的比例来算,就是多给攒着以后买田买房的钱,而且真是额外发给他们的,这可是别的院子都没有的,添金公公都说了,谁敢说出去,怎么也得弄死他!

  他们每个月还有免费的汤药钱、跑腿钱,若是一个月没休息,还有什么加班银子,虽然不多,那蚊子腿也是腿啊!过中秋之类的大节还发过节钱,还发米油和肉,这些都不让外头人知道的,添金公公说了,程主子说他们后罩房得低调,都密薪制度,不许往外传。

  添油不太懂,反正就是往外说的话这些都没了,还要挨板子,他才不说呢。

  等添油走了以后,齐顺和连顺还躲在那里大同小异地抱怨了一通,说得唾沫横飞,越发愤愤不平,他们没注意背后回廊柱子的阴影里刚多站了一个人。

  “谁叫咱们俩命苦呢!你说,我以前在家都不得爹娘心疼,爹娘为了大哥娶媳妇就把我送去割了一刀当太监,每个月还叫我寄钱回家,我哪里有钱?连孝敬管事的钱都凑不起来。”齐顺说着说着就开始拿袖子抹泪,“都是当奴才的,咱们凭什么过得那么惨啊。”

  连顺也哭道:“后罩房隔三差五就赏这个赏那个,咱们呢?听说大阿哥最信重的李嬷嬷得的赏都少得很,估计都比不上后罩房里二等的宫女,更别说咱们了!这有宠没宠怎么会一样呢?说到底这毓庆宫,是太子爷的毓庆宫,要太子爷给面才行……谁叫咱们跟的阿哥也命苦,他本就不得宠,还……哎!你瞧着吧,等太子妃生下嫡出的阿哥,咱们阿哥更会被抛到脑后,太子爷又更喜欢二阿哥,咱们日子还有得熬呢!”

  两人抱头痛哭了一通,红着眼回去干活了,独留利妈妈站在那儿,一时不知道该是气还是忧,她本来是奉太子妃之命来看望大阿哥的,结果刚走到这长廊就隐隐听到有说话声,于是就靠着廊柱仔细听了,谁知道听到这么多抱怨来!

  她来的时候只见到连顺、齐顺两人,因此不知道前头还有添油的事,幸好他跑得快。

  利妈妈一脸忧愁地回了正殿,那句“说到底这毓庆宫,是太子爷的毓庆宫”一直在她心中回荡,扰得她心里乱麻一般,走到门口,却见画戟和雁翎都站在外头,就知道太子妃的伯母赵氏和太子妃的幼妹应当在里头陪着,于是就止了脚步,预备晚点再进去回话。

  屋子里,太子妃一脸慈爱地看着年纪最小的妹妹坐在炕上玩九连环,小妹才六岁,生得粉妆玉砌,像个小圆团子,她自打进宫后,小妹就交给堂伯母赵氏代为照顾,如今看来,伯母把妹妹教得很不错。

  “这些年辛苦伯母了。”太子妃叹了口气,“幸好咱们石家也算苦尽甘来。”

  赵氏赔着笑道:“可不是,多亏娘娘替咱们家筹谋。”

  她虽为出嫁女,心里却一直还把自个当成石文柄的“长子”,她答应了阿玛,必然要领着石家走上康庄大道的。太子妃淡淡一笑:“不说这个了。”

  两人一时无话,屋子里只剩下自鸣钟滴答滴答的刻漏声,赵氏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心里有个想头,却又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想了半天还是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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