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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定川带着李时居绕过垂花门,沿着长廊介绍道:“翰林院是朝廷充经筵日讲,掌管进士朝考,论撰文史,稽查史书、录书之所,文武乡试、会试、殿试的主考官也都是从掌院学士中遴选,你先前没有参加过童试,需在两年后参加乡试,中举后方能参加会试,在翰林院中行走,对你百利而无一害。”
李时居明白,自己这份实习工作实在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不禁挤出一个讨好的微笑,“学生多谢三殿下!”
有几名学士走过,向陈定川拱手行礼,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监生打扮的李时居。
李时居呢,也毫不躲闪地看过去,这般落落大方,反倒叫人无话可问。
路过一间厢房时,她看见薛瑄坐在一堆高高的案卷后面,埋首抄书,正巧四目相对,薛瑄眼中浮现惊讶的神色,一句“时居贤弟”差点儿唤出声来。
陈定川轻轻咳嗽一声,李时居立刻缩回头,老老实实地朝薛瑄一摆手,低头走进隔壁一间装书籍档案的仓房。
“翰林院里存档了历年祝文册文、实录圣训本纪、六部档案,甚至还有红本辑录的史书。”他伸手在博古架上点了一下,“此间仓房多为大邾的祝文、册宝文、册诰文、碑文和谕祭文。”
管事的官员搬来桌椅和文房四宝,陈定川指点李时居在案后坐下,然后从架子上取下一大摞书册,吹去封皮上的浮尘,重重搁在李时居眼前。
“这是父皇登基后宫中所有的册宝文,这半年,你先将它们通通整理一遍。”陈定川吩咐道。
李时居望着眼前纷乱的纸卷,很想伸手猛掐人中。
看来这位三大爷早就给她准备好活计了,就等着她人来了好压榨呢。
陈定川早就知道她不想被困在这里,顺势做了一回好人,“反正只是简单的抄录工作,只要不传到外面,你带回家完成,也是可以的。”
最后他补充道:“每月十五日到翰林院掌事处,领现银二两。”
竟然是二两银钱,加上国子监给的膏火钱,她每月足足有三两纹银的稳定进项了!
李时居心头一乐,又开始掐算时间。
今日刚好是八月十七日,如果九月十五日才能领到薪酬的话,只能寄希望于仁寿坊隆福寺街的小院子暂且无人问津,反正三个月来都没租出去,再等她一个月,也不是没可能吧。
陈定川没说两句,廊下有个蓄络腮胡子的官员把他叫走了。李时居一个人在仓房里,面对着实在无趣的册宝文,没看几页便觉得困意来袭。
唉,中午的包儿饭碳水含量过高,实在引人头脑昏沉。
朝窗外一望,外面天色愈发阴霾,很有些风雨欲来的兆头。如果当真下起大雨,她要走那么远的路,必然会淋成一只狼狈的落汤鸡。
干脆现在就离开吧!先前尊贵的三殿下都开了金口,准她把卷册带回家处理,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将上头那几本卷册塞进书箱里,起身往廊庑上去。
便在此时,隔壁的薛瑄也抱着装满了奏折的托盘走出来,两人四目又是一对,薛瑄朝她招招手,并肩向外走,“时居贤弟,你怎么来翰林院了呀?”
隔壁厢房倒是没有设博古架, 七零八落地摆了十几张长案。
有几名编修蓬头垢面地坐在案后奋笔疾书,薛瑄找了处角落,请东张西望的李时居坐下, 并奉上茶盏。
“翰林院的茶水虽然不比御用, 但是这太平猴魁也是一等清雅,比外头茶棚的高碎好喝多了。”薛瑄又指着那几位编修说, “有什么话你放心同我说, 都是同批进来的庶吉士, 忙起来两耳不闻窗外事,今上要纂修实录,我尚且轻松, 他们几个已经七八天没回家了, 还好过了盛夏, 否则身上少不得腌臜难闻。”
李时居吸了吸鼻子, 似乎闻到了空气中若隐若现的油汗味, 不禁抱着茶盏往厢房门口挪了挪。
“怎会忙成这样?”她对翰林院的印象,左不过是上辈子档案馆加秘书处的结合,总归是服务领导的部门, 哪里就到了连续加班七八天不能回家的地步。
薛瑄抚摸着膝头叹了口气, “我们几个主要负责编辑校勘实录、圣训、本纪、玉牒及司礼监递交出来的其他书史,唉,在今上面前挣脸面的好事全被东厂那些人占了, 背后的苦差却一股脑儿交到翰林院承办, 这尚且是对宫内的, 还有六科根据红本辑录的史书, 又得交送内阁,明天一早, 专司稽查的官员就要来了。”
“薛兄又为何轻松呢?”李时居无辜地眨了眨眼。
“承蒙朝中几位阁老关照呗。”薛瑄毫不避讳自己靠着男主光环已经和内阁攀上了交情,“我跟着六科给事中入值侍班,隔几天进宫值宿,以备顾问。”
李时居歆羡地看了他一眼,“那几位对你羡慕得紧吧?”
朝堂水深,越是仕途起点,越容易招人记恨。
薛瑄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他沉声道:“大伙儿谁没往上面送东西啊?不过是我运气好一些,得贵人青眼罢了,再说我不是今日无事,主动来翰林院帮他们了么!”
话说回来,薛瑄一拍李时居的肩头,“小兄弟,这才几个月没见,你都成三殿下的门生了?”
是啊,论起抱大腿,李时居自己或许做得比薛瑄还过分,毕竟已经知道谁是未来皇帝了,很难抗拒本能不去结交的啊!
她嘿嘿一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过是我运气好一些,得贵人青眼罢了。”
薛瑄却颔首,装模作样地压低了嗓子,“大殿下和二殿下势如水火,霍贵妃带着四殿下黄雀在后,我却觉得千万不要小觑三殿下,说不定他呀,才是那个笑到最后的赢家。”
瞧瞧,自带男主光环的人就是不一般,押宝都押得这么正中红心。
李时居装出一副讶然的神情,“薛兄展开说说?”
“总之就是直觉。”薛瑄其实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辩解道,“当然,我这是看在时居贤弟是时维兄表弟的情面上,才坦然告之……”
他甚至连话都不敢说了,伸手沾了微凉的茶水,在桌上上“刷刷刷”写下三个大字。
李时居眯眼一看,写的却是“妖书案”。
李时居说声“我知道”,自己也沾茶水,写下《列女图说》和《忧危竑议》这两个书名。
薛瑄点头,将桌上水痕抹去,才接着说:“看来时居贤弟也不是消息闭塞之人,就为了这两篇东西,朝中闹得一发不可收拾,今上已经许久没睡一个安稳觉了,我心中暗暗觉得,说不定有人要倒霉了。”
很显然,如今矛头直指将自己大名列入《列女图说》的霍贵妃,但是归根结底,更为恶劣的《忧危竑议》还没找到作者姓甚名谁。
看来谁能从中获利,谁会跌下神坛,万事一身,皆系在那个逃往江南办差的李时维身上。
如果按照原书剧情线,那么经过此案后,大皇子将会受封太子,霍贵妃和她背后的东厂势力将会低沉蛰伏许久。
直到若干年后大皇子被二皇子坑害,命丧黄泉,才会重新登上夺嫡舞台,和三皇子一决高下。
但是现在这个时空,还会依照原书走向吗?
李时居也不知道,她只能长长点了下头,慢吞吞地“嗯”了一声。
“最近见过云表姐吗?”她决定关心一下好大哥的感情生活,又解释道,“听表妹提过一回,沾亲带故,我同云姑娘也算是远房表姐弟。”
提起这个,薛瑄就很无精打采,“上月云御史将我叫去都察院点播一番,我这回算是明白了,她出身那样好,是光风霁月的女子,我……我配不上她。”
薛瑄的自卑,一方面源自金钱,还有一方面是因为他身负的血海深仇。
不过这一点连李时维也是到原书中后期才知晓,李时居装作浑然不查,叹口气作罢。
薛瑄神情扼腕,从交领处拿出一沓贴着心口安放的纸张,作势要翻给她看,“可是瑶儿叫人给我送了许多信,她说长相思长相忆,只愿君心似我心。”
光是听在耳中,已叫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李时居内心是拒绝的,可是薛瑄都把情信塞到她眼皮子底下了,她便只能无奈地低头看一眼。
满纸缠绵悱恻,太深情,云瑶真是太深情了。
李时居心中慨叹一声,可俊俏风流也是薛瑄行走朝堂的大男主杰克苏金手指,往后无数人生波澜,便是靠这张脸蛋哄得男女老少竞折腰。
这样既自卑又自负的人,当个朋友实在很好,做情人爱人,或许并没有那么称心合意。
她将情信扔回薛瑄手中,正琢磨着如何劝导他好生对云瑶,便瞧见窗外有一名衙役向薛瑄遥遥拱手,朗声道:“小薛大人,有位姑娘在院外等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