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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回千里梦, 寒蛩不住鸣。”[3]
“观处犹惆怅,经年万里行。”[4]
助教在李时居的桌案前站定。
他在国子监教这么多年书, 从没见过有人如此作诗,但这诗读起来嘛,平仄格律上全然不对,但竟然挺有气韵。
李时居被这么直白地盯着,也没有半点别扭。
她秉持着林妹妹的至理名句“不以词害意”,自认勉强算是应付过此题,再往下看,就只剩最后一道算学题了——
这也是一首打油诗,诗云:一百馒头一百人,教谕三个更无争,监生三人分一个,阖监上下各几丁?
李时居看到题目,差点儿没忍住,笑喷出声来。
——太损了!
陈定川这是在揶揄教习们在馔堂里吃得太多太好了,导致监生们去晚了,只能三人分食一个馒头吗?
她抬眼偷看巡考助教的脸色。
果然,那几个助教看见题目,神情都有些尴尬,将目光岔去一边,摆弄衣袖上写字磨出来的补丁去了。
李时居垂下眸子,趁着无人注意,在纸上偷偷列方程。
有了现代数学的底子,这道题实在是太简单了。
只要设教谕有X人,监生便是一百减X人,那么方程便是3X+1/3(100-X)=100。
所以教谕二十五人,监生七十五人。
李时居得意洋洋地在题卷上写下结果,随后检查了一遍,交卷离场。
那边监生们离开堂室,陈定川便带着司业们批改考卷。
国子监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光是李时居这一批,三个堂加在一起,就有八十余名监生。
每人都答了三道题,若要保证第二日列出排名,还要再三审阅过,并誊上彩榜,只有挑灯夜战,才能完成。
陈定川按照各考官的专攻术业,让他们分别改题。
王仪主抓第一道策论题,崇志堂的堂长包温书改帖诗题,他自己亲自看算科题,崔墨做最终判定。
至于别景福,经过上回李时居背《大邾律》之事后,陈定川和崔墨越发觉得此人人品不可靠,担心他在考校中公报私仇,便不让他参加阅卷了。
夜黑灯稀的时候,崔靖从隔壁厢房拿过来一沓试卷,前两道题均已改过,最上面的一份,恰好写了李时居的名字。
他看着卷上字迹,微微有些发愣。
印象中李时居的字写得不算差,但也绝对算不上好,她的字秀气有余,端正倒是很端正,但是与其他国子监生比起来,绝对算不上突出。
可眼前这份试卷,甚至可以称得上浑厚端庄、淳淡婉美、自成一体。
没有几十年苦练的功夫,是绝对写不出这样字迹。
难道是看花了眼吗?
陈定川揉了揉眼睛,重新翻看姓名和卷面。
名字是李时居的名字,头一道四书经义题切入点独特,虽只有三百余字,但是结构精巧完整,用笔短而精炼,确实是李时居的行文风格。
连向来要求苛刻的王仪都给出了头名的评价。
再往下看,那首五言律诗的格律全然混乱。
他粗略读了一遍,能读出诗中自有气韵流动,但是包温书向来看重诗歌的用韵、平仄和对仗,对李时居这首诗评价不高。
毕竟考的是监生对诗律的掌握,虽然陈定川认为李时居这首有近似于古体诗的浑融自然,可包温书的评分,也算合情合理。
翻到最后一题,他看见李时居很准确地给出了标准答案,心头泛起一丝愉悦。
算学题便是这点好,没有什么主观上的灰色地带,对便是对,错便是错。
待手头的所有卷子全部批改完,交给崔墨拟定最终排名后,外面天色已经微微亮起了。
陈定川亲自看着役丁将榜纸贴出去,集贤门洞开,七八名早起的考生涌入,站在榜下看成绩。
其中自然包含了现在住得很近的李时居。
因为上一回大课考取头名,她自然而然地朝榜首望去,——然而最上面墨笔写成的三个大字,竟然换成了高开霁!
身旁看榜的监生都把眼神转过来,李时居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挪,躲到门口那棵高大的杏树下,才接着往下数——
一、二、三……终于在排行第六上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名次骤降的原因很简单,问题就出在那道帖诗题上。
既然在写诗上没有天赋,那么只有下次大课前,偷偷灌上一壶烈酒,便能再次夺回头名的宝座。
于是到了十月的大课,京城已入初冬,考的还是四书题、帖诗题和算科题,但是李时居借助清晨起床的一坛美酒,成功夺回头名。
她开怀地发现自己的基础属性都涨上了一个新台阶,声望更是突破两百,而且系统也安安静静,没发布新的主线任务。
这意味着李时居终于可以过上一段相对轻松的日子。
不必为考试通宵刷书,不用为五斗米折腰,更不必担心北镇抚司里的中二老爹和远在江南的卧底老哥过得好不好。
在上学、去翰林院实习和偶尔回侯爵府陪云氏之外之外,她终于可以在小院子里悠闲地泡上一杯茶,抱着新收养的肥猫雪宝,读一篇闲文,看天上云卷云舒。
不过白天在国子监念书时,正义堂里的气氛多少有些尴尬。
首先是高开霁同学,他短暂地享受到头名的美好滋味,又不幸跌至第二。
不过气愤归气愤,高开霁人如其名,是个嘴上刻薄,内心却算得上正直善良的人,在向崔墨要了李时居的答卷查看后,他不得不心甘情愿地朝李时居拱了拱手,承认自己技不如人。
比高开霁更不开心的是蔺文柏,他已经掉出十名开外,再也不是刚入国子监时意气风发的模样了。
十月大课考校彩榜贴出来那日,蔺文柏连午饭都没心情吃,上半程的课结束,他便独自溜达到了后院,坐在池边,对着满地落叶惆怅。
大伙儿从馔堂寻出来,霍宜年好声好气地安慰他:“这次考不好,自然还有下次。”
蔺文柏只是摇头,不说话。
“我记得,你拜在司业王仪门下,是不是?”李时居问,他在四书经义上极为精通,文柏兄若有不甚理解的地方,直接请教不就好了?”
蔺文柏闷哼一句,终于转过头来,“你们不懂,王司业他根本不管我,从来只是把书丢给我,让我自己去背,如何写文章,如何作诗,都让我自己琢磨,还有那些算科,我根本就看不懂!”
李时居明白了,这就是典型的偏科生遇上了不负责的老师呗。
陈音华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一样……尚之玉尚女官调来教我后,就没有一天过过好日子,依照尚女官的说法,我生来底子比常人丰厚,只需自己习练,她从一旁指点就行……甫一开始,我根本习惯不了,总觉得自己练习心中没底,后来慢慢就懂了,要没了那段日子,我根本发现不了自己短缺在何处……”
这话戳中蔺文柏心坎,他满含热泪地抬眼望她一眼,“这么说……只要我坚持下去,总会有希望,是么?”
“是啊!”霍宜年将手中的宜昌蜜橘剥开,一半递给陈音华,一半塞进蔺文柏手里,“你跟着王司业好好学,他若是不理你,你就黏着他……就像我整日黏着你和音华一样,总归没错的。”
蔺文柏看看陈音华,又看看霍宜年,勉强算是认同了以上说法。
霍宜年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的时候,他头一回觉得从前除了有钱一无是处的陈音华竟然还能有这样的见地。
实在是叫他刮目相看。
在国子监念书的第一个冬天,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早一些。
站在国子监院中,已经能对着苍空呼出团团白气,助教给所有人都发了新的夹棉袍子,六堂里的火灶烧得热热的,大伙儿念书的兴头也分外高涨。
又是自习课。
四书五经他们现在已经学完了,同窗们有的抱着《性理》、有的抱着《通鉴》,念得摇头晃脑,李时居照例从书箱里拿出一本《为善阴骘》,逐字逐句在草纸上边写边记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