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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定川听见他的揶揄,竟微微一笑,丝毫没有生气。
李时居不认同地闷哼了一声。
她上辈子也是在官场里混过的,虽然是县乡级单位,每天接触就那点人,不能和大邾成千上百的朝廷官员比,但所谓池浅王八多……
咳咳,要不是有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照亮大家前进的步伐,说不定比大邾的官场还要尔虞我诈。
所以她现在算是理解帝师系统那一番立意宣言了,个人唯有承担起社会之责,承担起兴国之任,才能与时代同向同行!
李时居站起身道:“您二位别提示,容我想想。”
她老成地负起双手,在地心踱了几步。
“以我对殿下的了解,必然不会同谢尚书说这些家长里短,但是厉侍郎却不一定这么认为……”
“只要让厉侍郎看见您散朝后和谢尚书说了好一番话,晚上回到家中,再瞧见厉承业被赶出国子监的模样,自然而然,便会将这两件事结合在一处。”
她猛地转过身来,“厉侍郎会以为,您同谢尚书告发他花钱买国子监名额,势必会担心他的前程,惶惶然不可终日矣,这就叫……威慑!”
薛瑄点点头,笑道:“孺子可教啊!”
窗外天光暗了下去,带着凉意的风从竹帘下吹进来,将室内那一点淡淡的香气搅散。
陈定川看向崔靖,“叫厨房摆饭吧,就送到这儿吃。”
大概他早就猜中李时居和薛瑄会留到晚饭时刻,准备的席面刚好是四人的份量。
崔靖卷着袖子去后面端菜,李时居也要去帮忙,却被陈定川命令坐下来。
“你和薛瑄今日都是川庐别业的客人,下回再忙也不迟。”
李时居心头一跳。
陈定川的意思是,下一次,她就不是客人了吗?
或许三殿下他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大概只有她是女孩子,心思细敏,品出一些别样的滋味。
反观薛瑄,大大咧咧地坐在桌边,俨然等着马上开吃的模样。
崔靖端着托盘进来,先给大家分发碗筷,然后再将一盘盘珍馐放在桌上。
李时居开始摩拳擦掌,大赞三殿下真不愧是三殿下。
上回送到侯爵府的菜色已经比天香酒楼的新菜还诱人了,这次的几盘菜更是色香味俱全。
她也是去过烧尾宴的,虽然菜肴富丽堂皇,但太过油腻,席面上最好的几道菜又要讲究高雅的吃法,不接地气,失去了吃饭的香甜乐趣。
反观眼前,小葱花装点着粉糯的反沙芋头,东坡豆腐白嫩嫩颤巍巍,姜葱腌鱼鲜甜可口,板栗烧鸡正和时令,还有用黄澄光亮的蟹酿橙用白瓷碗端出来,每人都能分到一盅。
最后,是厨师亲自端上的陶瓮,揭盖满室喷香,竟是用鸡汤煨成的梅花汤面。
李时居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在心中暗暗发誓,哪天发迹了,有钱了,必须得花重金,把川庐的几位厨子挖过来。
陈定川动了几筷子,然后垂眸微微一笑,道:“应该到了。”
“什么到了?”李时居和薛瑄都睁大了眼。
“银子,应该已经送到厉侍郎府上了。”陈定川说,“其实江德运看人下菜,厉侍郎给国子监的那笔钱并不多,我便叫人还回去了。”
“啊?”李时居没想到还能有这么个解决办法。
“哪儿不多啊!”崔靖盛了一大碗汤面,放在陈定川面前,又向剩下两人抱怨道,“三殿下把陛下拨给他修葺川庐的银子拿出来了,一大半都代国子监还给厉侍郎,剩下的一小半,买了这间院子。”
陈定川撇了撇嘴,那张脸上生动地有了一丝委屈的表情,“所以说,我没钱啦,也用不起那么多仆从了,只能请三位多担待些。”
崔靖苦笑,嘟囔道:“我先前就劝了又劝,您好歹是位殿下,怎么就沦落到住这种小宅子的地步……”
还没说完便忙捂住了嘴,看了眼薛瑄和李时居,毕竟他们两的住处跟这儿比起来,要逼仄破旧多了。
好在李时居没反应过来,她还在那儿感慨万千。
三殿下这招可真高明,连通来看,既没让霍贵妃和骆开朗的挑拨得逞,也堵住了厉侍郎嘴,让他无话可说,还顺便把不好好学习的厉承业赶出国子监,让其他花钱的监生回归正途,不至于辱没国子监的名声。
就是折算下来,殿下他自掏腰包,这花销着实有点大。
陈定川不以为意,淡定地取了坛松花酒。
“这是霍宜年上月送来的,如此良辰好时光,不如我们举杯庆贺一番。”
大家连声说好,并又让厨师上了扬州凤鹅、水晶肴肉、青瓜海蜇头几个下酒小菜。
因为喝了酒,难免诗兴大发。
庭中夜色溶溶,半爿明月已经排云而出。
从窗内望出去,月光恰似清泉流向人间,皎皎可爱。
薛瑄站起身,嚷嚷着要作诗。
李时居点着头说好,心中暗忖道:
这可是尝试“斗酒诗百篇”的好机会啊!
薛瑄不愧是探花, 往窗前一站便有了一首,比七步诗还快。
李时居听他摇头晃脑地念道:“星稀月冷逸银河,万籁无声自啸歌。”
旋即又有些惆怅, “何处关山家万里, 夜来怅触客愁多。”[1]
薛瑄自小生在漠北,学有所成后才跋涉入京。
或许今夜的月光令他想起漠北的童年, 那时他父母尚在, 无忧无虑, 不像如今,为了复仇带上面具,只有在陈定川和李时居这样的友人面前, 才能略略卸下心防。
陈定川敲了敲桌子说“好诗”, 然后把目光转向李时居。
李时居抿了一大口酒, 微醺的感觉很上头, 人飘飘然, 似乎话也多了起来,一股脑儿涌至喉头。
她望着窗外被月色照耀的京城无数人家,不知道是“斗酒诗百篇”的作用, 还是自己这些天来研读诗书打下功底, 轻声道:“高楼无灯露珠清,风动琅玕语声明。”
说得正是此情此景,薛瑄点头问:“那月呢?”
李时居踱了两步, “一夜桂花何处落, 云中不见……”[2]
她转过头来, 柔声一笑, “风与星。”
薛瑄似是听得痴了,曼声念着最后两句, 倒是崔靖睁圆了眼问,“还是没说到月呀?”
陈定川解释:“全诗没有一个月字,却句句都是在月……你想想,高楼不用点灯,云中无风无星,不正是因为月光皎洁,月明星稀吗?”
“啊……”崔靖若有所思。
陈定川指尖在茶杯上慢慢敲打,“时居,你这首,作得比从前都好啊。”
李时居抓了抓额角,“……从前都是胡乱写的。”
还好陈定川没有多问,他只是仰起头,看着苍穹与明月,悠悠念了句戏文:
“……万金宝剑藏秋水,满马春愁压绣鞍。”[3]
李时居读过这首,准确的说,半天前,她在崔墨看的那本《西厢记》中,读过这一句。
薛瑄哼笑了一声:“好啊三殿下,诳骗我和李时居作诗,您就念这些香艳字句来糊弄我们。”
崔靖自然是站在他家殿下这边,嘟囔道:“分明是你要作诗的。”
薛瑄醉意浓重,呆呆地望着陈定川问:“是这样吗?”
陈定川没说话,支着脑袋摇了摇头,然后昏昏沉沉地阖上双眼。
竹帘似是被这一笑轻轻吹起,风铃动,玉漏滴,两壶空了酒瓮歪着地上,滚至墙角。
李时居放下酒杯,深深看了他一眼。
她后世读过《西厢记》全本,知道这一句并不是最广为流传的香艳名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