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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是有人没死透,而且义庄的人没有验出来?
唐牙一屁股从床上弹起,夺了小尚手中的灯笼,披起棉袄就往堆尸体的地方奔去。
雪后的月光蓝哇哇的,照在地上的一堆草席上,配上阵阵阴风,格外渗人。
唐牙翻看小尚说的那卷草席,果然里头已经空了,看来此犯人当真还活着,甚至已经逃了出去。
“唐师傅,怎么办啊!”小尚急得直跺脚。
地上有被踩得零零落落的雪泥,点点鲜红掩映其中,唐牙没让小尚跟着,自己提着灯笼,顺着脚印寻去。
在槐树林的边缘,他看见了一个鲜血淋漓的人,正翻越那道篱笆。
“站住!”唐牙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喝止道,“你……你应该是个死人了!”
那个本该明早下葬的人已经爬到了篱笆的另一边,闻声便将脸转过来。
唐牙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不得不承认,此人身形高大魁梧,加上面庞血泪纵横,简直比他听说过的所有怪事都要可怕。
“我要把你带回义庄!”唐牙咬着牙道。
“不。”那人摇了摇头,轻声道,“我认识你,你叫唐牙,我曾经是个锦衣卫,与义庄打过许多交道。”
唐牙心中叫苦连天,那锦衣卫都是了不得的人物,就算此人身受重伤,自己这副老骨头,也绝对不是对手。
“你……你想怎么样!”唐牙声气儿低下去,“老头儿这个年纪,没多少日子能活了,你就留我个全尸,让我和老伴儿在底下齐头整脸地重聚吧!”
黑暗中对面的人哼笑一声,转身就往护城河外一片混沌处而去。
一瘸一拐的身影小时在浓黑中,空中飘来一句话。
“——你就当我是个死人吧。”
还能怎么办呢,唐牙唉声叹气地走回来。小尚屁颠颠地问:“怎么样?唐师傅能把人抓回来吗?我去请人过来帮忙……”
“不必!”唐牙伸手制止,“直接把草席埋了吧,那种人,咱们不能得罪。”
小尚老老实实“唉”了一声,又低声问:“那这位爷的魂魄,往哪儿飘了呀?”
唐牙掐紧了棉袄的领口,望着夜空叹了口气。
“……好像,是江南。”
此事过后, 京城内外终于重新回归平静。
恰逢年节,虽然大多平头百姓都能在家中享受悠长的元正假,但是对于国子监生而言, 要应付年后的大课考校, 还要准备次年春夏之交的升学堂考,因此并不能过上抛却书本招猫逗狗的舒坦日子。
翻过年来, 应酬也跟着增长, 教谕们开始暗中偷闲, 国子监里空落落的,好在一直有衙役坚守清扫,所有的堂舍都不关门, 里头烧着炉子, 而馔堂里也开了小窗口, 为每日来监中复习功课的监生提供餐饭。
年后的第二天, 李时居掀开门帘, 从正义堂中走出来,被外面的斗骨严寒冷得直跺脚。
虽然是晴天,但是墙角仍对着融化不了的雪泥。走到馔堂时, 只见思卉笑嘻嘻朝她招手:“菜贩子新送了鲜美的漠北羊肉, 我准备拿来烩菜……时居哥哥是喜欢吃红焖萝卜,还是清炖冬瓜?”
李时居笑着放下书箱,“我这还有道更方便好吃的做法, 思卉姑娘要不要试试看?”
毕竟她今日也不忙。
陈音华留在宫中过节, 霍宜年要陪他爹和他的七个姐姐, 就连蔺文柏也采买了酒肉和笔墨, 准备去拜访京中的一位名儒。
国子监里冷冷清清,她前一晚已回侯爵府与云氏吃过年饭, 今日原本计划上藏书阁里翻几本的前人佳作诵读,没想到那阁楼外落了锁,看门的小厮也偷懒,不知道上哪儿玩去了。
思卉从后厨走出来,脸蛋被蒸笼里白汽蒸得红扑扑的。
“好呀。”她含羞道,“正好我也想和时居哥哥多……”
“唉呦!这天,可真冷!”
门帘子一掀,寒气毫不客气涌进馔堂,冲淡了思卉小姑娘的旖旎场景。
从志义搓着那双发红的大手,将厚重的书箱和行囊从肩上放下,扔在地上,然后朝思卉道:“小姑娘,今天有什么吃的呀?”
思卉撇撇嘴,但恰好在李时居面前刚刚提过,现在也不好隐瞒不说。
“有羊肉。”她嘟囔了一句,然后转身回厨房忙活去了。
李时居倒很惊喜,迎上去问:“志义兄怎么回来了?”
从志义先是叹了叹,“因为拙荆嫌弃我长年累月不在家,闹脾气了呗!”
李时居正替他惋惜,只见他眉目生动地说:“所以昨儿过完,我干脆就把夫人和孩子一起带进京了!存了大半年的膏火钱,如今我也能在京郊租一间民宅了,远是远了点,但是能伴着柔儿,倒也值得!”
“恭喜志义兄!”李时居笑道,又朝他身后张望一圈,问:“怎么不把他们带来?”
从志义摆摆手,“拙荆在家打扫屋子呢,下回,下回我请时居贤弟上我家吃饭!”
想了想,他又诚恳道:“先前时居贤弟将斋舍借给我,我真心十分感激,眼下亦可物归原主了。”
李时居说没关系,“反正我在附近租了院子,志义兄住得远,那斋舍刚好可以用来午休。”
从志义知道她是真心,因此没多客气就应下来了。那厢思卉小姑娘端了两盆米饭摆在桌上,然后对着羊肉发愁,“我方发现,地窖里的萝卜和冬瓜都吃完了,就只剩大白菜,可今儿年初二,外头集市也没开……我清炒两碟白菜,再炖些羊肉可使得?”
从志义对吃食不将就,立刻说使得使得。
李时居却站起身来,向思卉道:“方才一打岔,我险些忘了,正打算同姑娘说涮羊肉的吃法,配菜恰好是大白菜。”
她嘴上说着话,手上也没停,脱了外氅,拿攀袯束好袖子,走进后厨道:“请思卉姑娘将羊肉片成薄如蝉翼的细片,白菜洗干净撕碎成片备用。”
思卉听着她的吩咐,心中也暗自欣喜。俗话说,君子远庖厨。像李时居这样愿意走进后厨洗手作羹汤的俊俏公子,实在是难得一见。
不过这会儿从志义也掖着手进来了,笑嘻嘻看她们两忙活。
思卉心猿意马地打量李时居动作——只见清秀的书生在架子上选了个铜盆,洗涮干净后,在盆中注入井水,撒上几粒枸杞红枣,架在灶上烧开,然后又去掰花生和芝麻,放在研钵中细细磨碎。
一股馥郁的芳香在厨房弥漫,思卉好奇问道:“公子这是在做什么?”
“二八酱!”李时居得意洋洋地介绍,“二成芝麻,八成花生,佐以盐、酱油,还有一点梅酱,这花生啊,能中和芝麻的苦味,二者相得益彰。”
“那怎么吃呢?”思卉手脚麻利,结束了李时居交给她的工作,眨巴着大眼睛。
正好灶上铜盆的水也开了,泛起了“咕嘟咕嘟”的气泡,李时居用长柄竹筷夹起一片羊肉,直接丢入锅中。
思卉刀功很好,将羊肉片得极薄,只眨眼功夫,便变了颜色。
李时居似乎在默默数数,时间一到,立刻捞起放进盛了二八酱的碗里,然后示意思卉,“你尝尝。”
思卉还是有点疑惑:“清水煮肉,能好吃吗?”
看来这还是个对食物要求很高的小姑娘。
从志义卷起袖子走过来,笑嘻嘻道:“那就让我先来尝!”
一片羊肉送入口中,从志义的表情都变了。
他本意是不想叫李时居在小姑娘面前难堪,结果没想到这看起来最朴实无华的烹饪,竟然把羊肉的鲜嫩甜美展现得淋漓尽致。
肉片带汤,滚烫地在舌尖上打了个滚。从志义舍不得一口吞下,一边囫囵咀嚼,一边指着二八酱含糊道:“小思卉,别不信,时居贤弟这做法……真香!”
思卉看老大哥都发话了,便也学李时居的模样,涮了肉来吃。
李时居笑吟吟地望着她,果然见到小姑娘愕然地瞪大了双眼。
“虽然是清水涮肉,但吃太多依然会腻。”李时居指了指白菜,“配上下过雪的白菜,就会更鲜甜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