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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女子也属于天下万民啊。”李时维彻底冷静下来,先前对妹妹还是个小孩子的想法被一扫而光,盯着她的目光流露出一丝伤感,“我真是感觉你长大了,不再依赖哥哥……”
李时居在心底叹了口气。
那个依赖旁人的小女孩,已经死在去年的新春了。
她站在窗前,眺望远处灯火通明的皇城,“你相信吗?终有一日,你我兄妹二人会站在朝堂之上,辅佐皇帝,为苍生营造一片海晏河清的盛世气象。”
这句话像着了魔似的灌入心海,李时维重重点头道:“我信。”
李时居笑了,好哥儿们似的拍了拍李时维的肩头,“放心吧,我也不是一个人,尚家的姑娘已经走在前面了,皇后娘娘钦点的武官,负责整个内宫的安危,多威风呐!”
李时维眼神一闪,心头突突直跳。
果真是他爱慕的姑娘!想到自己先前不准李时居考科举,竟有些无地自容,感到配不上她了。
他感到自己耳根发烫,躲躲闪闪道:“尚之玉女官么?我……先前是认识的。”
神经大条的李时居没有发现哥哥端倪,她笑嘻嘻道:“往后你还做你的皇子侍读,每日进宫,就能见到她啦!”
李时维望着她亮晶晶的目光,不由也跟着笑了。
这一夜,沈浩思饱受煎熬。
双眼一闭,总会出现他爹的身影。
即便没有亲眼所见,即便他也不相信白天听说的消息,但一闭上眼,便能看见父亲双目血红,面色紫涨,额头上的血管青筋一根根爆出来,脖颈间没有绳索,但人分明掉在半空,摇摇晃晃。
沈浩思出了一身汗,猛地睁开双眼。
母亲很早就去了,父亲没有娶续弦,他是独生子,没有兄弟姊妹。
沈浩思是不愿接受事实的,他一再告诫自己,那只是旁人骗他的话术罢了。
父亲那样充满威仪的人,怎么会自杀呢?
不敢再睡了,他硬撑起眼皮,强迫自己不要入梦。
可终究敌不过困意,这一整夜,他醒了又睡,睡了又醒,不断从梦魇中跌倒爬起,宛如被上了水刑。
前几次醒来,周遭都是黑的,借着一点星光,能看见那个身形高壮的汉子在旁边的草垛上睡觉,鼾声如雷,而那个样貌俊俏秀气,和李时居有几分相似的人却不见了。
最后一次醒来时,天色微微亮起,一小片阳光从门缝里溜出来,正对着他的眼睛。
看守他的人睡得正香,沈浩思口干舌燥,腹中亦饥饿不已,不由动起了逃跑的念头。
但是绑架他的人实在太坏了,不知道用了什么打结的办法,一点儿都挣脱不开,身边所有锋利的东西都被拿走,最后找来找去,只能尝试着用牙齿去咬绳结。
当然,最终以半个时辰后他被粗粝绳草磨得口破血流而告终。
睡在旁边草垛上的人慢慢睁开眼,打了个呵欠,坐起身来。
“这可是我们北……北方人才懂的打法,你就歇歇吧。”那人嘴皮一张,用浓重的口气打消了沈浩思的念头。
他皱着眉头,很嫌弃地躲开。
“得,落得这般田地,还讲究着呢!我现在去洗漱一把,顺便给少爷您也带点青盐和净水?”
那人不等他回答,径自向门外走去。
洗漱完毕,沈浩思对着铜盆看了看自己的仪容——
仅一夜功夫,便再不是从前风流的公子哥儿的模样了。
大门猛地敞开,有人从外面走进来,他不想抬头,但是眼前蓦然出现一张素麻的手帕。
“擦擦吧。”
——说话的声音很眼熟。
沈浩思抬起头,眼前站着的人身量瘦小,浓金的天光从她的背面照过来,包裹住轮廓,看不清面容。
但他还是认出来了,不由叹口气道:“李时居,我不要你同情我。”
李时居摇摇头。
她把帕子放在他手边,盯着手腕上的绳索,和李时维说:“表兄,就这么绑了一夜?不给他弄点水喝?”
表兄弟是他们先前商量好的称呼,李时维一脸无辜地看向牛华荣,“我走之前分明叮嘱你照顾好他。”
“真是个少爷!”牛华荣无奈地摆了摆手,“我这就去给他买糕饼茶水,还不行么!”
他从李时维的荷包里摸了几枚铜板,大摇大摆走出柴房。
那厢沈浩思听说有吃喝,萎靡的神色好不容易振奋了一些。
他背靠着墙壁,朝李时维抬了抬下巴,“所以,你们是表兄弟?”
不算聪明的脑瓜总算反应过来了,“你是……武德侯李慎的儿子?那你不就是通缉犯么!”
“是啊,现在你就是和通缉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李时维蹲在他面前,从背后摸出一把匕首,故作恐吓地在他面前晃了晃,然后利落地割断他手腕上的绳结。
沈浩思吃痛地转动着手腕,只可惜脚腕还被缠着,他根本跑不了。
李时维说:“好好想想,在你离开南都书院之前,你爹到底有没有给你东西。”
听见“爹”那个字眼,沈浩思肩头一颤,情绪明显低落下去,“……没有。”
李时维略有些气闷地站起身来,在地心转了又转。
“我来试试?”
李时居征得哥哥一个短暂的点头,然后走到了沈浩思面前。
“我相信沈兄没有骗人。”她的声音里带了安慰的成分。
“我没有。”沈浩思有点委屈,“真的,我的衣物被褥和文房书册都由书童一手操办,爹只说怕我钱不够花,就多给了一些银子。”
边说便掉下泪来,一把抓起李时居留在地上的手帕,擦起了眼睛。
李时居想了想,“把你爹给的银子都拿出来。”
沈浩思朝木箱偏了偏头,那里面装着所有李时维从他驿站房间里搜出来的东西,衣物尤其多,满满塞了一整箱。
李时居埋头翻了许久,总算摸到了一个空了一半的大荷包,剩下的半包倒在地上,竟然全是烧麦大小的银锭子,白花花的,很是刺眼。
刚给沈少爷买完早饭的牛华荣抓着油纸包进来,蹙着眉头道:“可真稀奇啊,背这么多银锭子在身上,现在咱们京城人都用银票,多方便。”
沈浩思哼了一声,“怕你们北方的钱庄兑换银子不方便,我爹才让我带现银来着,再说这一路上有马车,东西都是书童提着,又不用我自己扛。”
李时居坐在地上,将所有的银锭子都检查了一遍,大致得出结论。
如果沈浩思没有撒谎,如果李时维的推测正确,那么沈季柳受何人要求写下《忧危竑议》的证据一定就藏在这些银锭子中。
可眼前这些银钱都完好无损,唯一的可能,就是大少爷没长心眼,大手大脚地将那块藏有证据的银子花出去了。
“银子,只剩半包了。”李时居扔了个烧饼给沈浩思,“据我所知,你们南都书院的学子吃住都在驿馆,不用自掏腰包,另外半包都花哪儿啦?”
沈浩思就井水啃着干烧饼,含糊道:“那次联考前给同窗在如意布庄裁了衣裳,还有就是……风月馆的香薇姑娘,其他……真的没什么了。”
这话说得还算实诚,李时居点点头,跟李时维商量道:“这样的大银锭子,平日寻常买卖根本用不上,要不这两处还原封不动收着,要么就已经送到钱庄兑换了银票,那些钱庄的人都精明着呢,银锭子克重有差,一定不会轻易换票,所以藏着证据的那块八成还在风月馆或如意钱庄,不如咱们兵分两路,且看能不能把证据找回来。”
这是目前唯一的出路了,李时维点点头,赞许地看着小妹,“就按你说的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