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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浩思回到南都之后,没少在书院里宣称李时居的机智和果敢,俨然成了李时居在南都的代言人。
这么一位故友到访,沈浩思急匆匆来拜访,聊表地主之谊,实属寻常。
陈定川很有耐性,他并不打算干涉李时居交友,于是定定在紫薇花丛外站着,背对波光斋,假装正欣赏镜湖上黑乎乎的天鹅。
夜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路过的监生并没有发现端倪,只是他心中不由嘀咕——沈浩思和李时居交谈也实在太久了!
他几乎能听见腹中饥饿的肠鸣,依照对李时居的了解,她一定也饿得抓心挠肺了。
犹豫了半晌,陈定川转过半侧身,准备抬步走向紫薇花丛的另一边。然而就在此时,他听见沈浩思和李时居说话的声音,随着脚步声逐渐靠近。
“你一定没去过夫子庙吧!阳叶河畔有夜市,这个时候最热闹,有好多好吃好玩的,还有画舫!画舫里的姑娘可美了,虽然我知道时居兄是正经人,但是远远欣赏一眼,也会觉得心头畅快!你想去哪儿?我一定奉陪到底!”这是沈浩思,在得意地炫耀着南都的风土人情。
果然李时居笑道:“夫子庙和阳叶河我小时候去过的,只记得处处点着灯笼,金灿灿一片,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模样,来的路上还想着,一定要去河上长廊转一转。”
沈浩思抚掌大笑,“那太好了!我知道那儿有家不错的馆子,叫曲浮楼,做的一手好酥油八珍糕和炉焙鸡,他们家的栀子酿更是闻名江南,只可惜你来得早了些……”
李时居说无妨,“我一时半会不会回京,往后有的是机会品尝佳酿。”
说话间他们已经快要走到紫薇花丛,只是陈定川早在沈浩思请求的那一刻,就已经惶然地悄声离去,站在远处的长廊上,看着他们两人并肩走出了南都书院。
失落吗?嫉妒吗?
他也说不上来。
唯一能肯定的,是哽在喉头的一点艰涩。
早在发现她女子之身那日,他便在心中对自己说,不会干扰她的步伐,不会阻止她一切行动。
只是若她真选了沈浩思,他会觉得那人不甚明澈,终究不算匹配她的绮丽风姿。
漫无目的地在书院内转了几圈,忽而遇上薛茂实身边那名叫雅志的小厮,说是薛茂实邀请他和书院的夫子们一同吃饭,在波光斋找了好久,总算才碰上他。
薛山长的好意,陈定川不好拒绝,只能应下。
花厅里摆着长长的桌子,桌上满是珍馐和美酒,十多位夫子们正襟危坐,没人动筷子,显然都在等他。
陈定川有些不好意思,只能与大家举杯共饮。
只是饭菜再可口,夫子们的恭维再顺耳,这一整晚,他也三心二意,食不知味,略带倦意的眼光,不时瞥向书院大门。
——李时居,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南都是出了名的烟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与宏阔京城不同的是,这种繁华里带着一些奢靡委婉的情致,一杯一杯的美酒灌下去,更叫人骨头酥软,无限沉沦。
曲浮楼临阳叶河而设,窗边摆了一长排桌椅,虽然不是最好的位置,但是他们临时而来,没有预定,能坐在这儿欣赏风景,已算得上幸运。
旖旎的胭脂色浮光在金光闪闪的河面上飘荡,幽怨的箫、动情的琵琶和女孩子娇俏的笑声一同在耳畔回响。
禁不住沈浩思的盛情邀请,李时居含笑品尝了曲浮楼的几道名菜,若不是她实在饿狠了,这几样滋味,实在不称她心意。
炉焙鸡有些凉了,不是现烤出来的,鸡皮不够焦脆,傍炖目鱼虽在时令,又没有那几日在游船上现打捞出来的河鱼鲜美,酥油八珍糕油脂不够,蜜却放得太多,若是无事时配一杯清茶细细品尝尚可,这么囫囵下肚,只会糊成一团,黏在上颚。
她放下筷子,默默叹了口气。
穿越前也常去南京,对红皮鸭子和牛肉锅贴印象极深,天知道她有多想品尝那几样,再来一碗冰凉爽口的桂花糖芋苗。
然而沈浩思似乎对自己推荐的菜肴很满意,一叠声地问李时居好不好吃。
她不好当面唱反调,只能喝酒说话,来转移对面书生的注意力,并试图套出一点关于军火案的蛛丝马迹。
将妖书案的真相说了一遍,沈浩思感慨万千:“霍姣就这么死了?可真是便宜了她!”
李时居点头说是,然后话锋一转:“沈兄在南都,可曾听说过漠北来的船队?”
“崔家军?”沈浩思不解地拧起眉头。
“就是先前驻扎在漠北的军队, 领头是漠北都尉崔垚。”李时居耐着性子解释道。
不是她想问得这么直白,而是沈浩思从小到大都是一副天真无邪的世家公子模样,只在沈季柳出事后, 才算有了一点点磨砺和成长。
也不必担心沈浩思会顾虑太多, 或者被他人假以利用。以李时居对他的了解,沈大公子酒量甚差, 偏偏又喝了这么多栀子酿, 只怕转头就忘了。
“哦……漠北, 那就是从北边来的船队啊。”沈浩思打了个酒嗝。
不过李时居还是找了个借口。
她点头称是,“我在《天工开物》上读过造船术,很好奇北地船只的构造, 与南都造的船有何不同。”
沈浩思眼神发懵, 舌头僵直得快要转不动了, “北地的船……好像, 没见过。”
他赶苍蝇似的挥了挥胳膊, “我成天在书院里,薛茂实……那薛老儿比我爹看我还紧,要不是今日国子监生来, 他顾不上我, 我哪儿能有出门溜达的机会!南都的事啊……除了吃喝玩乐,旁的我是真的不清楚,李兄若有感兴趣的, 还不如问阳叶河上的姑娘!”
说完他举着杯子咯咯笑了, 李时居也抿着唇笑, 心说也是, 沈大公子哪儿能对这些事情上心呢。
不过沈浩思的一问三不知,至少给李时居提供了一个信息——那就是如果漠北军的船只真的将军火囤在南都一带, 至少也没有大张旗鼓,而是进行得非常隐秘。
否则阳叶河上不会是这般享乐糜烂的风气。
好在计秋芳当日给的路线图她已经默默记诵在心中,虽然图中没有画出详细地址,但是她在南都这么久,多在外头行走,总会找到蛛丝马迹。
对面沈浩思已经醉意浓重,捂着嘴直打呵欠,李时居唤过小二来结了账,又请他们帮忙,扛起快要睡着的沈浩思,走出曲浮楼。
江南的韵致,在于遍地的小河小湖,和顺着流势铺设的青石板路。
夜风夹带着水面的湿气,扑面而来时比白天更加清寒。
站在路边,沈浩思猛地被吹醒,站直了身体。
“我喝醉了?”他问李时居,脸上有点慌,“被薛山长看见,一定念叨个没完。”
李时居说是啊,“要不要沿着阳叶河走一走,散散酒气?”
沈浩思说好,于是两人沿着砖道,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李时居很清醒,嘴上应付着沈浩思,双眼不住往河上的船只逡巡。
只是走出繁华的城区,她还想往城郊再看一看时,沈大公子体力不支,一屁股坐在路边,连声说要回去。
“唉呦,累死我了!”沈浩思揉着小腿,神情委屈,“国子监每月给你们排几节骑射课啊?都是吃肉喝酒长大的,李兄的体力怎么能比我好这么多!不行!我今儿逛够了,酒也醒得差不多了,咱们赶紧回去吧!”
李时居挤出笑脸,“我这不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江船嘛……你知道京城的,哪儿能和南都比呢?”
沈浩思是一位极度有家乡自豪感的同志,三言两语便打消了他的埋怨,当场撸起衣袖,表示能陪远道而来的李兄走到天明。
不过时间确实是不早了。李时居看一眼天上的星辰,时值夜半,等他们走回南都书院,只怕得敲三更的梆子了。
若是真在河边逗留通宵,势必会引起薛山长还有陈定川的留意。
看来今天的搜寻只能到此为止。
“我也累了,咱们回去吧。”李时居拿折扇一敲沈浩思的脑袋,步履轻快地往书院方向走。
回去的路上,行人显然少了很多,南都书院的大门已经紧紧锁上了,不过这难不倒从小在书院长大的沈浩思,他熟门熟路地带李时居从围墙下的狗洞里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