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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的声响并不能越过高深宫墙。
卯时不到,皇城内寂然无声,厚重的紫宸殿大门被推开,脚步悄然响起。
明煦帝推开被褥,老眼昏花地问:“童子昂,是谁啊?”
“父皇,是我,定川。”陈定川接过大珰手中的灯烛,轻轻走到帝王的龙榻边,低声道,“父皇,待会儿长兄或许会闯进来……”
明煦帝眉头一皱,躺了回去,“老大要来?他来做什么?朕不要见他。”
陈定川好声好气道:“无论长兄说什么话,您都千万不要动气,身体重要,答应儿子,好吗?”
明煦帝如稚童一样翻了个身,“他干的那些事朕心里清楚……朕不想听他说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老三,你是太子,朕给你这个权力……把他赶出去。”
天子太老了,已然时日无多,陈定川实在是不忍心在这个时候说明真相。
他伸手为明煦帝掖了掖被子,走到门外,吩咐童子昂道:“无论外面如何情况,都不要让父皇知晓,更别离开紫宸殿,最好拦住长兄,如果实在拦不住……”
“我明白,陛下性命重要。”童子昂低声道。
陈定川拍了拍大珰的肩头,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匕首,塞进他怀里,“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的性命……也同样重要。”
童子昂怔了怔,眼底闪过一抹感激之色,旋即垂首应下,恭送着陈定川走向殿外。
他叹了口气,微微有些紧张,握住匕首的手不住发抖。
太子殿下匆匆离去,身影消失在白玉台阶之下,他不禁抬起头来,望向不远处的奉天门方向。
天色还是那么晦暗,只是朝着东方细细辨认,似乎有一丝金红的火光,与万仞宫墙呼应。
奉天门上已经聚满了身着官服的臣子,然而皇城的侍卫们却并没有接到今日上朝的告示,不敢放一人入宫。
除了静观其变的李时居外,大家一时茫然,对半夜邀请他们入宫的书信议论纷纷,金吾卫的头领也很为难。
正准备差人入内禀告时,太子陈定川却一身紫金甲,孤身走了过来。
“殿下,这到底时怎么一回事?”头领诧异地问道,“难道今日要上朝吗?”
陈定川看向臣子身后那个同样身着铠甲的人,冷笑道:“皇长兄还躲在百官背后,不愿出来解释解释吗?”
“解释什么?”百官们很诧异,纷纷转头看向陈定夷,“难道叫我们来的……是大殿下?”
陈定夷掌握的大部队如今都在辽西,留在身边的不过一百来亲兵。
原想着出其不意,趁文武百官聚在奉天门外时,将所有人一举拿下,作为宫变的筹码。
只是看现在这情形,竟已被这个他向来看不上的三弟捷足先登,探听到了计划。
他脸色微变,但掐指一算,大部队八成已过了古北口,正往皇城而来。
这些人都是他花费十年时间亲自培养的死士,由锦衣卫指挥使郑永长带领,足足五万人之多,所向披靡。
就算太子拉来了京中所有的武将,也无济于事。
此战,他陈定夷必胜。
心中有了底气,便也无所谓隐瞒,反正同样的事情他的父皇早就为他打好了样板。
“我要……”陈定夷举起佩刀,高高地昂起头颅,用掷地有声的语气道,“逼宫!”
太子与大皇子相对而立,中间隔着一排惶恐的臣子,奉天门前一片寂静。
实际上,经过了十几年前的那场血案,臣子和百姓却只求政权平平安安地更替,流血的事件越少越好。
今时不同往日,先帝昏庸无道,而明煦帝有太后和武德侯的撑腰,宫变最后以名正言顺的禅位告终,可大殿下,他能有什么借口?
陛下尚在,太子英明,他怎么就糊涂地走上了这条不归路呢?
“方珍运!厉文成!岳帅战!诸葛景山!计玉书计大学士!”陈定夷尝试着去唤那几个大皇子党,“来啊!轮到我们书写历史的时候了!”
可是被点到名字的那几个人却只是往后缩了缩,计玉书更是愤恨地盯着陈定夷,看起来恨不得缝上他的嘴。
大多数站队的人只是想从党争中谋取利益,这种真刀真枪的时刻,他们并不想当送命的急先锋。
“怕什么!”陈定夷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手,那一小支亲兵从埋伏处露出头来,“我还有五万大军,马上就要到啦!”
所有人神色惨然巨变,作为清流的代表,都察院御史云天青明白再也不是做缩头乌龟的时候,坦然地挺身而出道:“大殿下,莫要糊涂!现在还未铸成大错,收手吧!”
“收手吧!”大臣们附和道,“不要一错再错啊!”
陈定夷竖着眉头横笑,“你们这些竖子!”他举起手中长刀,头一个指向云天青,“软的不吃非要吃硬的,我就先杀一个,教你们看看是谁在犯错!”
他反握住刀柄,高高举起,朝着云天气的头颅狠狠插去——
云天青倒也是个硬汉,闭着眼,一步也未退缩,却在此时,一道寒芒飞过,不偏不倚,正好击中了陈定夷持刀的右手手臂。
他大叫一声,长刀在即将触碰到云天青的面门之际,当啷一声脆响,掉落在地。
众人骇然大惊,朝着匕首飞来的方向望去——那掷出匕首之人,竟然是礼部尚书兼内阁中书李时居!
大家这才想起来,李尚书才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当年在国子监求学时,她便于弘武馆内修习武艺,就连当年轰动一时的书生案,也是由她生擒住了凶狠的贼人张代。
“李时居!”陈定夷捂住血流不止的右手,目眦欲裂,企图冲上去,“我要杀了你!”
陈定川一把拉住李时居,将她置于身后,高声道:“皇长兄,你不妨回头看看。”
然而陈定夷怕他的三弟使诈, 并没有依言回头看去。
但是他收住了扑向李时居的势头,暴躁着大叫道:“给我放箭!”
指令是下给那一百来个精锐的,大皇子昂起头颅, 高傲地等待着那个讨人厌的李时居被万箭穿心——
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 广场上空空荡荡,并没有响起他期待中, 百箭划破苍空的簌簌响声。
“皇长兄, 请你回头看看。”陈定川漠然地叹了声。
陈定夷回过了神, 转头向后望去,脸上的恐慌再也止不住。
他目光仓惶地四处搜寻,高声诘问道:“……人呢?我的精锐呢?”
先前包围了整片广场的一百来名精锐忽然销声匿迹、没了踪影。
像是应和他的话似的, 一个身着紫金甲, 手上拎着半个花盆的武将从角落走出来, 拍了拍手上的血泥, 咕哝道:“现在的年轻士兵, 可真禁不住揍啊。”
“武德侯李慎?”陈定夷愣了一瞬,“是你,把我的人都杀了?”
“是我, 不过你这话说得不准, 我可没杀他们,只不过带了些旧友来,拿花盆把他们拍晕了而已。”李慎笑眯眯地指了指广场台阶下方。
众人伸着脖子瞧, 只见几十名武德侯旧部将昏倒在地的大皇子精锐拖行至墙边, 并且卸下了他们的兵器, 将每个人的双手双脚用麻绳捆起。
没了那些威胁, 文武百官安下心来,脸上绽出笑容, 看着武德侯的目光格外开怀,连声道:“没想到连您都出马了。”
李慎笑着拱手,一路走到李时居身边,“老当益壮,我这还不赖吧?”
李时居冲自家老爹递了个肯定的眼神。
陈定夷恨恨道:“李慎!我给你府上寄过拜帖,你却置之不理,竟是早就投靠了老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