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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清茵面上浮起笑容,道:“是请先生题字。”

柳修远的表情一下垮了下来。

不过很快,他又想到了一旁的宣王,于是想将冰冷的表情收一收。

最后五官却扭成了个分外滑稽的样子。

只听他语气艰涩地道:“薛姑娘,我的字实在算不得什么。不是推辞,而是……唉,我算个什么东西?净是外头根本不懂字的人追捧起来的。我徒有其名,而真正有大才者却反居山村,穷困潦倒。我心中愈想愈觉羞耻,不愿落笔。但越是如此,那些人反倒越觉得我的字珍贵。你说奇怪不奇怪?”

薛清荷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为何她口称“书圣”,反惹来柳修远不快了。

此时宣王不动声色地屈指,轻敲了下桌面。

薛清荷肉眼可见这位柳先生轻颤了一下。

柳修远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

薛清茵却先一步道:“那柳先生更应该为我题字了。”

柳修远惊愕道:“为何?”

“我在城郊有个庄子,将来会邀各路达官贵人,到庄子上品尝佳肴。而这菜单,便想请柳先生来写。”

薛清荷闻声瞪大了眼。

她竟然只让柳修远去写个菜单?那可是柳修远啊!

而柳修远也呆住了,大抵是完全没想到这个结果。

薛清茵不慌不忙,又问他:“你讨厌那些人吗?”

柳修远没说话。

薛清茵又道:“他们便是给出天价,你也不愿留予他们墨宝。而今你却将字落在菜单之上。偏还要借庄子赚他们的钱。想想不觉得是极有意思的一桩事吗?”

这正合了柳修远的逆反心。

他骤然笑道:“不错,不错!原来换个方向再想便豁然开朗了!写!我这就写!我那字不配悬于大梁之上,写这个正合适!薛姑娘实乃我知音!”

杜鸿雪听到这里,不由悄悄看了看宣王的脸色。

他心道,你小子,说话可小心点!

宣王动了几筷子便放下了。

柳修远纳闷道:“我记得前些年你们有道秋鱼脍还不错,如今怎么没了?”

掌柜垂着头,小声道:“我们主家不喜欢。”

薛清茵眨了下眼:“大哥不喜欢?”

掌柜忐忑地点了下头。

“稀奇,他不喜欢,便不许店里有。”柳修远心道,实在霸道。

薛清茵倒一点也不意外。

这很贺松宁。

“走吧,请柳先生吃点别的去。”薛清茵站起身。

她也别再留了,省得大家都尴尬。

“吃什么?”柳修远好奇地问。

“青精饭。”

“是西市挨着邸店那家吗?”

“不,在东市。”

“那是你没吃过西市那一家,那家的青精饭更为爽口。”

“是吗?”

柳修远显得热情许多,抬手又拨了拨脸上的头发,道:“城中何处酒好、食美,在下算不上烂熟于心,但也略通五六分。”

薛清茵觉得极好。

这位柳先生还可以重复利用呢。

她客客气气道:“还请先生多多赐教。”

“不敢,不敢。”柳修远立在她跟前,才觉出自己的模样实在欠佳,有些污了佳人的眼。

听他二人越说越显热络,杜鸿雪不由又看了一眼宣王的脸色。

这时候薛清茵也看向了宣王,她低声道:“请殿下同往?”

宣王先是扫了一眼柳修远,而后才道:“嗯。”

薛清荷至始至终没能插上什么话,也就中途去后厨巡视了一圈儿,帮他们瞧了瞧菜好了没有。

见人要走,她便起身恭送,口中低低道:“姐姐。”

薛清茵顿了下脚步道:“你只管做你的。”

说着,她扫了一眼薛管家:“光派人给你有什么用?”

宣王当前,薛管家根本不敢反驳。

薛清茵说完才款款跟上宣王的步子。

薛清荷怔愣中抬头,无意间发现一个细节。

那位冷酷少话的宣王殿下,有那么一瞬,似乎刻意放慢了脚步。他在等薛清茵跟上。

等人都走远了,秋心才终于敢大喘气。

她道:“大姑娘是故意的。”

薛管家一听这话,也心生怀疑。

否则怎么这么巧?偏偏今个儿来了这里?

薛清荷迟疑道:“不会吧?”

“今日的风头都叫大姑娘抢光了。”秋心沮丧道,“她竟然请了宣王殿下,还有那个什么柳修远……我们拿什么去和她比?”

薛管家也算是薛成栋的心腹,他太了解薛成栋这回要做什么了。

于是他犹豫片刻,道:“二姑娘莫急,这才刚开始呢。如今才两家店,将来还有许多产业,兴许都要交到二姑娘手里。”

秋心回味过来,悄悄拉着薛清荷道:“二姑娘,看来今日未必是坏事。你在大姑娘跟前,越是弱小,越是可怜。老爷为了扶持你和大姑娘打擂台,就会给你更多的筹码。”

薛清荷听着这话,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她立在栏杆前,朝楼下看去。

她能看见掌柜脸上对她的不服气。

这是她想要的吗?

薛清荷恍惚地想。

她更希望父亲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关心她,而不是秋心口中这样冰冷的利益权衡。

这厢柳修远也正说起薛清荷。

“那是薛姑娘的妹妹?”他问。

薛清茵应得随意:“嗯,不是同一个娘。”

“难怪,性情实在天差地别。她今日是来接管此处产业的?”

“嗯。”

“令尊为何不将这灵馐阁交给你呢?”

“自是因为我忙不过来。”薛清茵敷衍地道。

宣王却看了她一眼。

连杜鸿雪都心中暗道,薛姑娘受了委屈竟然也不提起。这分明就是薛侍郎故意“惩治”她呢。

“今日青精饭就不要吃了。”宣王突地开口。

柳修远张张嘴,又闭上,不敢反驳。

杜鸿雪也在一旁道:“柳先生这副模样,还是先回去梳洗一番吧。”

柳修远面皮微红,躬身道:“是。告别宣王殿下。还有……薛姑娘。”

杜鸿雪心道你话真多,竟还特地告别薛姑娘!

但仔细想想,这出自礼节,也无可指摘。

柳修远走后,薛清茵便坐回到了马车中,她好奇地问:“这位柳先生是霉运缠身吗?怎么总摔?”

宣王看着她不说话。

薛清茵眨了下眼:“不能问吗?”

宣王道:“能问。”“他幼年吃错了药,脑子不大清醒,便难免磕碰摔跤。”

薛清茵眼底冒出怀疑的光:“当真?”

这话怎么听起来跟骂人打小脑子就有问题似的?

有那么一瞬间,杜鸿雪甚至也怀疑他们王爷是故意的。

宣王:“……当真。柳家宗族庞大,多争斗。柳修远幼年时显露天分太过招眼。吃错的药,便是由他的族人送到了他床头去。”

说到这里,宣王不由一顿。

薛清茵是胎里便带了毒。

柳修远是年幼遭人下药。

这样听来二人身世还有些相仿……宣王几乎能想到,柳修远会与薛清茵说“你我同病相怜”一类的话了。

“是那个柳家?”薛清茵一下想了起来,“那日在殿上,被点为魏王正妃的柳姑娘……”

“嗯,她是柳家二房的嫡女。”

没想到这里还沾亲带故的呢。

薛清茵心中感叹。

“薛姑娘很关心柳修远?”宣王突地道。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薛清茵咂嘴,答得大方。

这话题便算是揭过了。

“今日还去什么地方吗?”薛清茵问。

宣王反问她:“薛姑娘还想去哪里?”

薛清茵停顿了下,道:“我若想去哪里,殿下都陪我去吗?”

宣王看着她,道:“不会。”

薛清茵点了下头道:“我知殿下军务繁忙……”

宣王紧跟着道:“但你若只挑一个地方是能去的。两三个不行。”

薛清茵后续没说完的话顿时全咽了回去。

马车内一时安静极了。

薛清茵深吸一口气,到底还是忍不住了。

她问了这几日来最大的疑惑:“殿下这样待我,也不在意旁人如何揣测我们的关系。是因为殿下……打算要娶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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