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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走到南锣鼓巷时,就好像站在照片里的圆明园一样。

“余闻,你快过来。”艾伯特发来了消息,声音抖得不像话,“在C4温室出入口。”

我拨了拨耳麦,从如堵的人群中挤过去。

“我享有言论自由,在你们带走我前,我要说几句话!”银灰头发的凡尔赛双手握着枪,面对着一众全副武装的联合国军声嘶力竭地吼着,身后是穿着巴黎美院学士服的一大群人。

围观的人们窃窃私语。

“大同社会,是全人类的最高追求。你们认为,只要以足够的技术力量保障物质生活就可以了?”他大声道,“但你们要知道,科技的繁盛,就会带来文明的消亡!”

“极右翼政党通过使民众失去精神文化支柱而变为行尸走肉!”不知谁喊了一句,更多的人附和,“他们要独裁!”

一声枪响,人们又缩了回去。

“是时候改正错误了,各位。”凡尔赛毫不在意地继续喊道,“依赖科技是走不长远的,我们要给我们的世界灵魂。你们看到了,凛冬长夜,前人建起温室,不是为了让我们走向灭亡!”

我奋力地走向他,只听到最前面的一个军官大喊道:“你被逮捕了!立刻放下手枪,否则我们将进行射击!”

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我推开最前面的一排特警,却被他们挡到了后面。

“记住我。”他扬声道,“记住我们的荒唐!记住文明的浩劫!创造自由!审美自由!”

他向自己开了枪。

躯干倒下时,前面的人都向后推过来,我用力稳住了阵脚,就听到艾伯特再一次呼叫我:“余闻,他们疯了,他们要炸首都美术馆!”

“什么意思,我说清楚点,我真的听不见!”

余下的只有悲戚的沉默。

我也什么都不愿意听到。

跑到首都美术馆的广场前,我甚至有些绝望地看到一个穿着联合国议员服的人匆匆走了出来,在胸口不住地画十字。两旁本来有守卫,但那人迈出广场的一刻,全体守卫一同后撤。

“余博士,请不要往前!”最前面的一个年轻人喊道,尽管他穿着军装,我依然认出了他——我在社科院的一个助手。

“当初你们提出的构想太伟大了。”他神经质地紧紧握住我的手,“大同社会,我们就要实践了——毁掉这些束缚我们数千年的东西,我们只需要科技,我们......”

我重重地甩开他。

在那一瞬,我听到有几个女孩惊呼。循着她们的目光看过去,我一下愣住了。

是渡,他一身亚麻白,扛着一个金属箱,轻捷地从美术馆的大门跑出,向C4出入口的方向一路过去。

“那是爆炸物!他拿走了爆炸物,快拦住他!”

“谁会去,你敢去送死吗?”一个金发姑娘抽泣着,“还有十二分钟就要自动引爆了!”

我追了过去。

他高高举着爆炸物,跑向人潮拥挤的C4出入口,我在后面跟着。我应该喊点什么,“别去了危险”“你看看我吧”之类的,但我没有。

他是三月早天的樱花,从不属于我。

我只是想陪他,直至最后。

没有人阻拦地,出入口的第一层大门打开了。我明白,他是要出去,把爆炸物放到一个足够远的地方,不危及温室,不危及文明。

没有人能帮他,在他将爆炸物放下,转身的那一刻,爆炸物也许就引爆了。

我在用一种平淡到极致的口吻,陈述这件能将人的心划烂的事实。

他进了第一重玻璃门,不知在一旁的控制器上敲打了什么,当我赶到门前时,感应器失灵了。

我们被隔在一道透明玻璃之间。

“渡。”我轻声喊着,尽力地大口呼吸,甚至有些反胃。

他一怔,缓缓回头,浅笑着,露出两个梨涡。

“我是你肩上的樱花,一直都是啊。”他比着口型,俏皮地眨了眨眼。

然后,他披上风雪甲,转身闯入冰天雪地。

我听到了幸若渡在离开温室10分钟后用耳麦发来的最后语音讯息。

“你说就算这个世界抛弃我,你也要站在我身边。”他吃力地抽气,“你说,我怎么舍得啊。”

彼时我在整理他一屋子的画作,听到他这句话,一刹那间,泪流满面。

我辞去了在社科院的职务,脱离了联合国,接下了WRO。极右翼在幸若事件之后受到社会的质疑,我们开始与联合国对话,寻求合作,让这个大同社会实现真正的文艺复兴。

我希望能给他办场画展。

有生之年。

一着风吹过来,和也街的樱花落了满地。我在风里走着,最后,站在和也街十二号。那边破败的园林被修缮好了,许多学画的年轻人会去。渡常坐的那个位置,他们默许似的空着。

最后,这个时代或许也成为史书上的寥寥几笔:

为建立大同社会,人类进行不断探索。由于过于依赖科技,人类忽略文明,酿成了文化之争和复兴革命的恶果。由于最终及时拨乱反正,发展步入正轨。

我和他的故事,也结束了。

这个美好到残忍的大同世界。

道尔带上手套,走到街角血红的阴影里。他鸦黑的卷发被向后抹去,以便一双眼洞察一切。

那女尸横卧在面前,空洞的眼睛似乎瞪视着他。从胸廓到小腹,一刀切得整整齐齐,花白的肚肠被挑扯出来,血腥味引来了苍蝇,还有一只不识相的乌鸦立在高高的路灯处,孤高地俯视着他们。

道边墙上,一张用血绘成的狰狞笑面,仿佛在嘲笑着这世间。

他蹲下身轻声道:“失礼了女士。”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谨慎熟练地拨弄着。一股恶臭扑面而来,他蹩起眉头。水汽旺盛的伦敦,什么都腐烂得快。

“道尔,怎么样?”

“肝脏没了。”他回头看看自己的助手和抽着雪茄的警官阿道夫,“......是同一个人。”

四月。温带海洋气候的伦敦雨下得十分勤快。艾伦·道尔惯穿黑风衣,压着帽檐,打了把伞在东城区来回踱步。

街道上偶尔有马车经行,车轱辘磕着道板辚辚作响。一片雾气弥漫之中,几盏路灯挣扎着亮起,匆匆过往的行人稀少得可怜。

整个伦敦都知道东城区的七起开膛手杀人案了吧。到现在为止,死者都是女性。

凶手的作案手法太娴熟了。死者身上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关于凶手本人的痕迹,道尔甚至推测,凶手曾是一个屠户或军人。当然,他首先是一个人格扭曲且受到某种创伤的心理疾病患者。

无论怎样,他负责侦查这些连环杀人案。

道尔正低头看腕表,全然没有注意一个年轻人擦肩而过。身旁的人撞到他左臂上,被绊得踉跄了一步,手里的东西散了一地。年轻人念叨了句见鬼,蹲下身去捡。道尔拿着伞,见他混身已经湿透了,便足够绅士地替他挡了会雨。

他第一眼记住的是年轻人的金发被规整地梳理到脑后,贵公子般扎成一个俏皮的小辫儿。

“你难道不应该说句对不起?”

“没必要。”那年轻人头也不抬,“您挡在我路上,先生。”

“你在拉加德报社打工。”道尔眯着眼看向他苍白的后颈,“只是临时工。拉加德东城区的印刷部停运,你需要把最新一版报纸样稿送到中心城区的印刷社。”

雨下得更猛了。周遭像是莫奈的印象画,只给人留了个朦朦胧胧的轮廓。那年轻人捡起样稿就要往前跑,迟疑了一下,在伞下顿住了。道尔看见带着泥点的报纸刊头大剌剌地登着:

“Please figure out who did the murders!”

下面的小字道尔懒得看,想必是所谓艾伦·道尔侦探长的调查披露,他昨天熬夜刚敷衍的。

“安吉尔·克里斯蒂。”年轻人抱着报纸,随手指了指自己,“侦探长,幸会。”

他有一双来自爱尔兰的深绿色瞳孔,猫一般慵懒而不乏攻击性。人们说那是四叶草的祝福,但道尔想,那更接近于把万物碾碎杂糅到一起,所呈现出的本真而野性的颜色,甚至压过他一头金发的璀璨。

两人碰着肩头走了一段。雨雾蒙蒙中,猛然一驾马车过来。道尔下意识地把克里斯蒂向旁边推去,无意中碰到他的食指指节。

食指侧边全是剥茧。

看他瘦削的样子,不像是干体力活的。况且,手指侧遍全是剥茧,应是常年手握某种器物不断使用练习所致。

道尔想到匕首或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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